魏太恭和谢瑧联合澄清,都道是一场误会。
虽然存在可疑之处,但当事人这样说,其他人更无深究必要。
王偡与许踔、范敬儿商量片刻,魏太恭都为林逢春说话,殴斗难以成立,不必将他逐出书院,先罚他在文庙静跪思过,等袁监院醒来再做处置。
林逢春心中忿忿,但早前谢瑧让她放心,她便将一肚子的话按下不表。
范敬儿作为武师留下看管林逢春,王偡和许踔先行离开。
“逢春,你忒冲动,要不是魏太恭不计较,你肯定要被逐出书院了!”范敬儿语重心长,“你是个好苗子,家中人送你来肯定对你有所期待……”
林逢春跪在孔子像前撇撇嘴,腹诽:有什么期待哦,这破书院要是没有谢瑧,谁愿意呆!
范敬儿道:“逢春,万不能因为文不行而放弃自己,你武艺天赋出众,学学兵法儒道,日后能成为一员大将……现今寒门武将多的是,你该知晓仁威将军陈子云?他亦出身寒门……”
说到陈子云,范敬儿滔滔不绝。对于伐魏故事,林逢春没多大兴趣,但陈子云率数千精骑以少胜多的事迹,甚有意思。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范敬儿一席话启发了林逢春,她想,若是趁机知晓官兵如何作战,日后碰上,岂不占便宜?
考虑到寨中兄弟,她诚心道:“范武师,你说得对。我第一次听陈子云的事,很是钦佩。以后有不懂的,我能不能直接问你?”
“当然!”他很爽快。
有人来找范敬儿,问驱蛇人员如何安排。
书院里的人员常常身兼数职,范敬儿不仅管武课教学,还管书院护卫等杂务。
谢瑧觑准时机:“范武师,你有事就去忙吧,我替你看着逢春。”
范敬儿本不耐烦呆在文庙,道:“好,你看住他。得好好思过,以后不可这般莽撞。”说罢,随人离开。
文庙阔大寂静,唯余林谢二人,一阵沉默。
林逢春余怒未消,并不看她,挺直背脊。
高大的孔圣人慈眉善目地双手交叠胸前,垂眸下观,俯察世间芸芸众生。
半晌,她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发现谢瑧拖着一个蒲团,跪到自己旁边。
她忍不住:“你干嘛?”
“陪你啊。”谢瑧理所当然,“你因为我才闯祸,我怎好叫你独自承担。”
林逢春始料未及,仰头看到塑像交叠着的双手,沉默片刻,问:“为什么放过魏太恭?”
“逢春,我考虑过,这是最好的做法,既能让你留下,也能让他不再骚扰筐儿。”
林逢春默不作声,扭动脖子。
“谢瑧,我不是非要留下……也不至于真被逐出。但魏太恭,本性难改,他能害你一次,也会害你十次、百次。这样一个人,轻轻放过,会留下后患。”
谢瑧凝思,问:“若在寨中,你会怎么处置?”
“自然杀了。”
谢瑧心口蓦的一跳,“杀人”轻描淡写地从林逢春口中冒出来,好似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从小到大的环境和教育,使她脑海中从未有过“杀人”这种想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她猛然惊悟,林逢春到底是山寨匪首,是心狠手辣的山贼。
“你杀过人吗?”
“我?”林逢春回想,“还没有。没碰到过想杀我的人。”
谢瑧悬着的心放下去:“你在书院,不能行凶。”
“我知道……要守书院规矩嘛……”林逢春叹息一声,“若不是顾忌这些,岂会只让他磕一个头?谁想到这样还要逐我出去……早知道把他狠狠揍一顿扔湖里喂鱼去。”
“……”谢瑧发现,自己变相救了魏太恭。
“逢春,在山中或许什么都不用管,但在这里,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她注视着文庙台上的供果和燃香,“牵一发而动全身,魏太恭敢那么嚣张,正因他背后是吴郡魏氏,士族间盘根错节,我深知这点——正如你劫了我,不也因身后谢氏而放过我,没有真伤害我吗?”
“——那不一样!你比魏太恭好得多!”
“从前我没觉得门第有这般重要,但……确实很有用。”谢瑧苦笑,“若魏太恭出了什么事,或许我会安全,但筐儿必定逃不开。”
“……”林逢春侧过脸,看到她脸上似有若无的淡淡笑容,第一次觉得,她与自己很不一样。
她垂下头:“想那么多,不累吗?”
“习惯了就不会累……”谢瑧低声回,忽而忍俊不禁,“但我看到你按着他向孔圣人磕头,他那叫苦不迭的样儿,真觉得爽快极了!”
“啊?!”林逢春惊诧回头,正对上一双笑得弯弯如月牙的眼睛。
她努努嘴:“谢瑧,你也没我想得正经嘛!”
“要不然我怎会来书院?”谢瑧俏皮地眨眼。
“哼,这么看,你就是为了任筐儿!”
“哪有——林寨主,你不也省得麻烦?”
两人相视片刻,笑得酣畅淋漓。
调笑一会儿后,文庙重归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