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哪儿呢?
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只是心无目的走,往前走,走在黑暗中。
他想起小时候他误入过一个山洞,山洞深极,腹里构造繁复,自己迷路在那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其他的孩子会感到害怕,会尖叫,可他立在原地,久久地呆在里面,只感到莫名的心安。
因为在那时候,没有旁人,在黑暗中他只能感受到自己。
娘亲不会要求自己忍耐讨好别人,其他人也不会对他打骂,这样不好吗?他心里很安静,之前地难过、不甘、痛苦……在那一刻全都消失了,只有寂然。
原来,黑暗是平静,而死亡是永久的平静。
冷风呜咽,寒雪森森,雪渐大起来快将乐鱼整个人埋了起来。
他踩在雪里深一步,浅一步,他人小体轻,往前蹒跚着走出几步,大雪便将他曾走过的路给盖住了。
脚步渐缓直到立住,乐鱼抬脸,心中微诧又觉得也该如此,他竟走回了这里。
朔方郡互市场集场,此集场每半年一开,乃官府所管正规市场。市场居城外,不在城内。
这里也是……他与陆敬观初遇的地方。
自从一年前他的娘亲死后,再没人护着他,在一次欺辱殴打后,他被卖给人口伢子,他看上去太小了,作劳力也不合适,而且固执不听话平日一言不发,当时他一心求死,转手了好几个人伢子,最后被抽打得神志不清捆在了这个市场里。
当时陆敬观是怎么发现他的呢?有些悔恨当时失去了意识。
他是不是用他那双像桃花瓣一样漂亮的眼神看着他,是欣喜?不对应该是可怜他,陆敬观可怜他所以走向了他。
市场已经人去楼空,但残留的木架桌子都在原地,乐鱼轻轻靠上了当初绑着他的木架,松开了身上披着的保暖的披风的系带,披风逶迤落在地上。
寒冷立刻席卷了乐鱼,毫不客气地将他一口吞下。
呜呜风雪,似哭似泣。他仿佛真的看见了那日晌午,呼呼的风声变成了市场偶尔两声的叫卖声,陆敬观牵着马而来,左顾右盼地好奇打量四周,他是从南方来的,应当好奇买卖的物件儿,可心里又憋着想要卖弄富贵抓人的心儿,眼神里闪过狡黠,又在一晃眼地不经意之间,看见了自己。
白洁的脸上眼含春风,灼灼其貌,富贵公子,锦衣华服,少年气度。他真好看,比天上人还要好看。
接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伸出手来抚摸了自己的脸。指尖只擦过了脸,乐鱼偏过了头去,明明知道不是真的,却不敢再有接触。
就站在他面前,让他静静的看着就好,他们目光交汇,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再移开眼神。
乐鱼的头顶的残瓦挡住了月光,月光只照到他跟前,他在阴影中肆无忌惮地注视着。
而他的燕君大人立在白洁的月光之中,雪花在他身畔飞舞,纷纷扬扬得落到大人得黑发上,久久地站立着,却始终没有向他迈向一步。
光与暗,他与陆敬观,长久的对立相望着。
头脑得昏沉感在加剧,他或许就会在下一刻昏睡过去,乐鱼眼皮渐重,可他方又舍不下这一刻的美好,他无数次闭眼睁眼后,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合上眼。
能在死之前得见您,是我之幸,我无憾矣。
“乐鱼……”遥遥地似传来焦急的呼唤,乐鱼明明已经放弃挣扎,听到这一声乍地睁开双目。
“乐鱼!你在这里吗?”
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乐鱼扭头望向远方,远方起初一点两点火光、渐渐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地平线之上,汇聚星火汪洋向他如潮涌袭来。
他牙根发颤,想赶紧离开,但周身却似乎已经被冻僵了,迈不出一步来。
在月光之下,风雪森森,陆敬观从雪雾里窜出,他骑着马向乐鱼而来,未挽束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寒风增添了他眉目的冰冷,烨然若神明降世。
“找到了。”陆敬观眼眶一热,找了乐鱼好久,最后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来到这里,真让他找到了。
陆敬观勒马来不及等停下就从马背跳下,急匆匆解开了身上地白狐毛氅披在了几乎乐鱼身上,拥住了他。
把他从黑暗中拉出,澄莹的月光再次批洒在了他的身上。
乐鱼瞳孔微微放大,浑身发颤,混沌的神智重他猛地意识到。
原来,他虽身处黑暗,却依旧贪恋月光。
“他烧起来了,快回朔方,来个人先回朔方叫安大夫做准备,快。”陆敬观感受到了乐鱼脸上的高热,立即将小孩打横抱起往马上走。
乐鱼已经快感知不到身边的事了,但他依旧强打精神,努力地仰头注视着,这月纱披盖下的温柔脸庞,给了他此后余生长久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