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梁子可就算结下了。
沈玉昆举起了小拳头对天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虽然他只是小孩。
于是乎,每日上书房,找陆敬观麻烦、与陆敬观吵架、和陆敬观打架,回公主府。
第二日继续,循环往复,周始复往。
慢慢的,这些也都成为沈玉昆的日常,两人相互默契的不告诉大人,似乎也成了小大人之间的君子之约。
时间很快半年过去了,重阳过了后两天就是沈玉昆的生日,那一天,公主府张灯结彩,大办一通,京里有脸面的都来了,就为了庆祝一个小儿的寒岁生辰。
沈玉昆收到的礼物堆成了山,每一年都是如此,华贵的玉环、昂贵的丝绸锦缎、珍贵的古本,在沈玉昆眼里都不是滋味。
哥哥送的是紫毫毛笔,娘亲送的是一个可以放大东西的水晶镜子。沈玉昆很是喜欢把它们放进了自己的百宝箱里。
可是他坐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望着大人们的笑脸,耳边是他们在对娘亲夸自己,他感到少了什么。
心中空空地偷偷溜回房去,他从为他庆祝的宴会上逃跑了。
“嘿,你的生辰好无聊。”在宴会出口他被陆敬观叫住了。
“哪里无聊,他们都是来为我庆生的!”沈玉昆面露愠色。“你来做什么!我没邀请你!”
“我来送你一份礼物,你要不要?”陆敬观朝着沈玉昆伸出了手。
在灯火下,在背后的热闹声中,这个今天才堪堪八岁的小儿迟疑了稍许握上了这个也才十岁小孩的手。
小陆敬观带着小沈玉昆偷偷出了公主府,他年纪尚小从未在戌时出门,更不知夜间的东坊依旧如此热闹。
人群摩肩接踵地从他地身旁走过,在这里没有人为他生辰庆贺,但各自攀谈各找乐子,听说是异国而来的杂耍师能从怀里飞出一堆的鸽子,更能点石成金,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三圈,阵阵拍手叫好热腾得像是锅里炒菜;小贩们不留余力地叫卖着,拿出了比白日更盛的热情,而如蓝幕一样的黑夜下,所有的一切都掺杂进了一丝阴影,变得模糊不清,正是这样的特点,大家做什么都隐秘了起来,一种忌讳白日下、不可宣诉于口的氛围在不经意地蔓延着。
公子与小姐亲密地握着手,低头彼此脸上泛开一个心照不宣甜蜜的微笑;三五在秋天手中还持着一把折扇的富贵少爷,装模做样说说笑笑往闹市最深处走去,他们是去寻欢问柳;他与陆敬观也在其间,身后只跟了一个陆府的侍卫,他的心在怦怦直跳,这像一场冒险,属于他们之间的大冒险。
灯火川流在小陆敬观的脸上,一会儿明亮、一会儿又暗了下去,瞬息万变之间,人的神情也跟着琢磨不透。他带着沈玉昆买了各式的小零嘴,光冰糖葫芦就有五根,吃得沈玉昆牙齿疼,两人簇拥在皮影前看着泛着光的皮影钟馗暴打头上三个角的妖怪。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皮影师口中口技愈快,两个皮影小人也在假山中打斗愈快。
所有的小孩的心都被这声音给揪紧,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那降魔杖一招一招与妖怪的大刀架在一起,难舍难分,沈玉昆屏住呼吸,忍不住抓紧了陆敬观的手。
“噌——当——”两个小人乍得停住了。
陆敬观也抓紧了握着自己的手。
“哇——”
在小孩们欢呼中,三个角的丑陋妖魔倒了下去,穿着红披风,金色铠甲的钟馗叉腰在了山头上,耀武扬威地炫耀自己的战绩!
“太厉害了!”小孩们齐齐鼓起掌来,沈玉昆也很亢奋得鼓起掌来,一瞥头就看见了陆敬观盯着他狡黠的目光。
“什么嘛,喜欢这种玩意,你也不过是个小鬼。”
“我已经大了一岁了,不是小鬼。”沈玉昆早慧,绝不承认自己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
“嗯,是大一岁的小鬼。”
“你不也喜欢!”
“我没有喜欢啊,而且我本来比你大,玉昆弟弟,叫我一声哥哥?”
陆敬观生于夏至,他已满过了十岁,比才满八岁的陆敬观大了两岁多,沈玉昆确实可以称他一声哥哥,但他张了张嘴看着陆敬观有些期待的神情,一声也没叫出来,反而大口大口地咬起了手里的冰糖葫芦。
好甜的冰糖葫芦。
最后这些冰糖葫芦也没吃完,陆敬观拿过来吃掉了一根,还剩一根送给了一起看皮影戏的小孩后,就把沈玉昆送回了府了。走之前,吃到冰糖葫芦的小孩眉开眼笑给他们说再见,说下一次再一起看皮影戏。
沈玉昆回到府里,宴会还没结束,帮着瞒着出府的小厮急得眼泪都出来冲上来就控诉。
“您可算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小的可就要瞒不住了。”
那个时候,沈玉昆才如梦初醒,陆敬观那个混蛋说是送自己一份礼物,自己明明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这个骗子!
诓了生辰贺礼的臭敬观、坏敬观,自己什么都没得到!可明明什么都没得到,却又似乎得到了什么。
那一次后,两人打闹依旧,却总会一起偷偷溜出去玩这儿玩那儿,沈玉昆第一次见到郊野的夜空有那么深邃,非四四方方的屋檐框住的星布,星子如宝石有一般嵌在布匹上,而自己仿佛伸手可触,“百尺高楼,手可摘星辰。”第一次他蹲在河边戏蛙,观察到了小小的如鱼虾的黑泥点儿变为一只手掌拳头大小的青蛙;第一次他别别扭扭地和陆敬观去翻别人家的墙,趴在屋檐上瞧到在外和蔼可亲的六十岁的大夫在家里却变了脸色,狠狠惩罚家里仆婢。
“你看,大家都这么表里不一。”十二岁的陆敬观说着,用夹在手里的小石头狠狠地砸到了那个大夫头上。
“哎哟——谁!”老头捂着头扭过头来。
“快跑!”陆敬观拉着沈玉昆从屋檐上跳下,狂奔不止。
第一次,沈玉昆被人追了五里地躲到了麦柴堆里躲了起来。
太多太多,潜移默化中,虽然嘴上依旧斗嘴不休,但陆敬观已经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在他心里占据了很大的位置。
人处少年时,两小无猜,嬉戏玩闹,自是美好。奈何岁月匆匆不饶人,总有烦扰簌簌乱拨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