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发现她的不开心,她装起手机拥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轻轻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拥紧小圆流泪。她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断裂,构出了一个新的自己。
回去的车上,小圆忽然又醒了,看着陌生的一切和自己,包括她。开始颤抖流泪,呕吐,要死过去一般。
这次回去她没有生病,可是更加安静了。呆呆地躺着,只是躺着。
她也害怕,怕这种无声无息的到来。又害怕夜里一个不留神,于是只能每夜每夜将她们的手脚系在一处。小圆也配合得很。
她想带小圆去求医问药,然而不能出去,只能电话里托弟弟去问。才得知这原来是解离。一种精神类的病。要吃药,要治疗。
周围的小药房根本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去哪里弄药呢?她一刻也不敢离去,孩子到了外面又有应激反应。
求谁呢?只能求弟弟,求他买了药给她们邮寄过来。只能求自己,更加的陪伴与开释她。
她开始不停地和小圆说忘记,一定可以忘记。忘记了什么都会好起来。还要看着她的眼睛说。
小圆肯定也是做了很多努力的。望着她的眼神从呆愣迷茫,到渐渐眨眼,努力想凝聚出她。到只要看着她,只要她说那句话就会流出眼泪。到最后,她捧着她的脸要她忘记的时候,她会在她眼中看见痛苦。每一丝痛苦都是求救就好。
可小圆还是会不停梦魇,睡去更多。吃着药也好像并没有用似的。
甚至再次出现解离。这一次她仍旧收拾妥当要外出,还是伸手拉下了帘子,打开窗户。拿了手机和耳机挥手作别,她并不再问写生用品的事,只说要出去见朋友。
离开前还知道摸摸自己的口袋,发现没有钱就很疑惑。只能跟她说洗衣服钱都收起来了,就掏出两百来,她笑着接过就走。
已经深秋了,外面都是黄叶与凉风。她裹了裹衣裳,脚下不停。
到一家店里坐下,老板出来问话,她说了些什么,老板点头又先坐下了。她就兴冲冲开始打电话,然而好像不通,疑惑地打了好几遍。最后只能皱眉放弃,又看着墙上菜单,点了东西。
不久老板端出面来,她取了筷子吃着,边吃还边看手机皱眉。草草吃完出来,天已经濛濛下着细雨。
她却没有回去的意思,漫无目的地走着。又进去一家超市,转了很久,买了一包糖果和一瓶饮料。
出来雨已经有些大了,抬头看看天,她拉起卫衣帽子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站住了,手中的东西掉落。
她赶紧冲上去接抱住她,紧紧箍着她,亦拖亦拽地往回走。回去的时候她还在发抖,坐在床边湿漉漉地抖。
她给她擦拭,换衣服,看着苍白瘦小抖动的她,又一次感觉陷入了绝望。这一次,她又躺了下去,裹在被子里,时不时痴望着天花板。
她打算吃完这次的药就不再让她吃了。
既然病痛和苦难想要抽离她的女儿,把她剥开,药也无用。那么,她就亲手把她缝合起来。
她还是跟她说要忘记,忘得干干净净。一遍一遍。比什么都坚定,痴热。
疯狂地持续了几个月,捏着她的脸让她看她,让她信她。然后在那一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郑重告诉她:小圆,你已经21岁了,既然不想再念大学,就要做点别的。
她看她的目光满是疑惑,慢慢歪着头,像只小狗一样。
就是这样。她看着她,继续说到:21岁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她慢慢缓钝地点了点头。
妈妈不会怪你不想读书,人生总有很多种方式,没有人的路是必须怎样的。你可以找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妈妈会陪着你。妈妈会永远陪着小圆,永远爱小圆,永远永远。但是,小圆啊,你已经21岁了。21岁已经很大了,算是个大人了。不可以一直消沉下去,要去生活啊。人生能有几个21岁呢?嗯?人生能有多少21岁呢?你正处在最好的年纪,21岁啊,我的小圆21岁了。妈妈会给你买一个漂亮的大蛋糕,插满21支蜡烛,我的小圆一吹,就长大了。长大了。你不是想要画画吗?妈妈不会再阻拦你,妈妈给你买纸笔。你就画吧,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很棒的人的。妈妈爱你。妈妈爱你,小圆。
就这样,她买来了蛋糕,纸笔。在亮亮的烛光里,偷走她的时间。
吹完蜡烛掀掉窗帘的那一刻,她看过来,微微眯起了眼。
21岁的小圆开始画画,画她从来没有画过的线条。她这方面的天赋其实很少,虽然很小的时候喜欢过,都只是小儿涂鸦。后来长大了因为程风的缘故也爱描画一些动漫里的人物,但到底是随手,不随心。可是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感谢这个小技能了。
她由着她画,看着她画。告诉她所有的大师成为大师之前都是不停地练习,练习。所有的艺术都是独特的,有它自己的空间和受众。不必着急。
她便画。从刚开始的涂鸦,到听着她读《西游记》开始勾勒猴头、猪头。到自己对那本书好奇,到看看画画。到停不下来。
一页又一页,一章又一章,从头画到尾,又翻过来,从头开始。
也许,她在取自己的经吧。也许,她也跟着师徒在游历。也许,她触摸的着那个世界里的一草一木一砂石。也许吧。由她。
又一年的冬天里,她的母亲给她打了一笔钱,不小的一笔。说是给她开店用。
然后,她就接到了弟弟的电话。他们母亲在这个寒冬腊月里摔了一跤。没熬过去,走了。
床上还在画画的小圆,窗外冷青的白。
世界就这样失去了一座属于它的山脉。
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要离开了呢?
不能想象。
只能投入生活中去,和它一起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