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殊垂头不语,默默地听着追云的絮絮叨叨。
“但是至少殿下至少问过你,虽然的确很迂回。但是易侍读,你呢?好不容易我看殿下通宵达旦处理完了琼州那堆糟心的事情,陪他去军队中找了王延邑,看他心情好点了,没休息一下,快马加鞭地往汴京赶,我想着这下好了,你俩能见面了,有什么就都说开了。你看看你做了什么?诶嘿,你已经去庆州了。”
“你说你,出去一趟就出去一趟吧,还偏偏去的庆州,去庆州也就算了,你走之前甚至没有提前跟殿下说。你是启明宫的人啊,是皇上钦点的太子侍读啊,你去庆州这么远的地方,殿下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哇。你不说也就算了,整个启明宫,居然没有一个人通知殿下,就算我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你的吩咐,更别提殿下了。”
“你倒是心无旁骛地走了,留着殿下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启明宫。”追云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看着一语不发的易殊,继续道,“我并不是在指责你,不过我从小跟殿下一起长大,护点短应该没问题吧。”
易殊垂眸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见易殊认错态度良好,追云心满意足:“你到了庆州,整个启明宫都开始谨言慎行。殿下是没发脾气,但是这么多年来他这样低落的情绪,我也是第一次见。然后你的信就到了,不过是向朝中递的折子。殿下难得使了点手段,将信先传到他手里,但是你猜怎么着,还真是干干净净公事公办。殿下嘴上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书房的灯熄灭得一天比一天晚。”
“你不知道太后给殿下安排了多少事情试图绊住殿下的双腿,我估计他早就想来了。他起得越来越早,睡得越来越晚,好几次晚上侍卫都轮完一班了,他的书房还亮着呢。我原本还在太后安排的政事虽然多,但是倒也没那么急,殿下怎么这么忙。直到他让我准备好出行的事宜,又花了一个晚上清点库存,然后我们开始筹备军粮,开始运输。”
“就算一切还是很匆忙,殿下要同很多人处理太后娘娘安排的事宜,所以最终抽出来的时间只能这样连夜赶路。如果时间充足,殿下怎么愿意这样风尘仆仆地来见你?他从来……”
“太后早就以皇上身体不好下了旨,整个汴京城跟皇家沾亲带故的要出远门儿都必须事先上报。殿下一向很循礼守法,这一次出来是他第一次违背旨意。”
易殊突然想到很多年以前,有一次春灯节的时候,他也偷偷带着殿下出来了,那一次虽然算得上光明正大,但是真正知道的只有他们二人和守宫门的无关紧要的侍卫。这是他们的秘密。
追云继续道:“我说句实话,我们太子殿下就是从小在所有人手心里面长大的,有什么事情,易侍读你多担待一点。以前我去更远的地方帮他处理事务,一去就是半年了,他也没见得派人来看我一次。易侍读,殿下对你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易殊张了张口,想出声询问,但又觉得这个问题过于可笑,其实他也知道殿下待他的不同。
像是怕他不信,追云继续道:“殿下对你的好,并不是从你那年为他挡的一次刀,那年狩猎我给你带来的那匹马,其实不是我随便给你找来的,是殿下亲手喂养的一匹,而他对你关注早就在更早之前了……”
更早之前?
他与殿下的关系不是起自与他精心设计的挡刀环节吗?易殊的双眸闪过一丝错愕,他抬眼看向追云,希望一向喜欢说漏嘴的人再透露出更多消息。
但也不知道是说累了还是怎样,这次追云倒是选择了闭嘴,他端起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摆了摆手道:“殿下还在外面吹风呢,易侍读还是先带毯子去吧。”
夜色侵人,被略微刺骨的冷风一激,易殊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柔软的氍毹。
氍毹?啊,想起来了,殿下还睡在寒风之中呢,自己是从军帐中去取毯子去了。
今日二人相见时好像暂时忘记了那日及冠后的尴尬与无措,回到了曾经相处的状态。
只是听了追云的话,他如何能坦然自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面对殿下呢?
面对他无法严明却依旧波涛汹涌的情义呢?
深夜的沙也带了寒意,易殊深吸了一口气,掩饰了失魂落魄的神态,悄声走到李自安身边。
一低头却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仍然明亮的双眸。
是大漠中的宝石。
天上有那么多璀璨夺目的星石,但是永远追随着他的只有殿下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