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殊点头答道:“倒也挺适应的。幼时常跟着母亲往军营中跑,早就习惯了。”
“如何一样。”李自安无奈地叹道。
当年宁北侯是在北疆,有宁北侯坐镇,辽军根本不敢造次,最大的困难也就是天气寒冷了些。且当时易殊只是作为家眷去探望,哪里会感受到真正军营的肃杀?更何况当时他是宁北侯的宝贝孙子,军队中的重点保护对象,哪里会受什么罪。与现在庆州的情况完全不同,身份又特殊,只怕会受不少苦。
易殊神情认真起来,答道:“庆州也有庆州的风景。晨起出门时,能看到火红的太阳从沙漠中升起;夜晚归时,能看见浓墨的红晕沉入地底。殿下,请看此刻,我们是万丈黄沙的主人,一抬头,整条银河的星星都只为你我二人闪烁。这皆是此间独一无二的奇闻。”
这固然是他的感悟,但难免有宽慰殿下的成分在。
李自安的眼神闪了闪,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
易殊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道:“琼州呢,琼州一切安好吗?有见到他么?”
他?倾之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说了,估计还在埋怨当初的不告而别,真是小孩子脾气,李自安轻笑起来:“见到了。动身琼州之前,昭宁倒是来见我了,不过只说了些闲话。即便你们不说,我也自然会去看定川的。”
少年一走了之,留得这么多人为他担忧。
真听到他的消息,易殊的气也消了:“他过得怎么样?收到信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少。”
李自安稍微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答道:“王兄现在可不好见,当时去琼州驻军寻他,要不是亮出身份,他根本不来见我。”
光是听这一段话,易殊脑子已经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了。王延邑就是这样的人,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儿去哪儿,想见谁见谁。
这样的性子,其实不留在汴京也好。
李自安继续道:“他又长高了,倒是没晒黑多少。”
“琼州天气炎热,琼州军队训练又是出了名的辛苦,倒是难为他没晒黑。”易殊嗤笑道。
难得这样轻松的话题,李自安也笑道:“是啊,他称他注意着呢,特意没晒黑。问他为何,倒也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大圌唯一的公主殿下可是一直宣称喜欢皮肤白的少年。
笑了一阵,易殊又道:“那他习惯吗?”
这倒也是李自安问过的问题,他学着王延邑的口吻回道:“两年多了,还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易殊道:“那他有多说什么吗,打算什么时候返京一趟呢?或者捎没捎什么物件。”
李自安沉默地摇了摇头,答道:“没,我去得匆忙,也没提前知会他。只说他一切都好,叫你们不要替他忧心,今年还是不会回来。他出来得很急,没说两句话,他又回去训练了。”
易殊垂了垂眼眸,宽慰地笑道:“他过得好便行。”
他看向身侧,自家殿下望着远处,长长的睫毛轻轻垂着,虽然月光黯淡,却还是让其洒下一片阴影。
易殊突然开口道:“殿下要不要试试躺下,您好像没有这样与沙子接触过吧?”
自然没有过,凡事太子出行所能触及的地方,自有人上上下下打扫很多遍,哪有机会看到这么多黄沙。
庆州也不是李自安第一次来,但是也只是查了查军饷的状况,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这一望无际的沙漠,并未亲自涉足。
听到易殊的话,李自安愣了一秒,倾之自然知道他的习性,所以连他坐下来都特意用衣服垫,怎么现在突然让自己躺下?
但易殊并未多言,自己先行躺下。
思考无果后,李自安依言乖乖地躺在自家侍读身侧,安静地像他一样仰望着天空。
早已料到自家殿下会听从自己的话,易殊轻声开口:“殿下分得清天上的星宿吗?”
汴京城即使到了夜晚也依旧灯火通明,街道上的灯光已经足够璀璨夺目了,所以很少会有人抬头看。
但庆州不一样,军营中虽然一直有光,但是在整个大漠中,这些光简直就是微不足道。所以天上的星星在这样黑的衬托下,显得那么多,与其他地方看到的都不一样。
李自安稍稍思考了一下,答道:“占星术虽然隶属夫子讲课的范畴,但父皇格外允许我不必太过费心,让倾之见笑了。”
“那我来教殿下认一认吧。”易殊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他的一贯音调冷冷的,但是在此刻却难得称得上温和。
虽然李自安对占星术不感兴趣,却还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好。
听到了回应,易殊慢条斯理地开口解说,又伸出细长的手指指给李自安看:“……参宿位于西方白虎七宿之中,也在刚刚所指的觜宿下方……”
李自安跟随着自家侍读的指引望向天上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半响,只能感叹道:“倾之真的博闻强识。”
“过奖了,殿下要不要自己再记一记刚刚讲过的星宿。”易殊回道。
李自安便不再说话,安静地抬眼望着天上那些明亮的小家伙。有时候会有一片云飘过,然后一些星星就短暂地隐匿起来,好一会儿又悄无声息的钻出来。
两人的气息很平稳,谁都没有试图打破这份静谧。
易殊余光偷偷瞥着自家殿下的神态,看他长长的睫毛越眨越慢,越眨越慢,最后小小地颤动以后,终于不再动了。
呼吸声也越来越平稳悠长。
屏息敛声地再等了好一会儿,易殊轻轻地坐起身来,目光温和地望着对方沉静的睡颜。
睡得不算很沉,所以易殊小心翼翼地从沙砾间爬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殿下恬静的脸,然后转身往军营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