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源术式出现的同时,章阳绗用了三百年时间刻画在血肉骨头里的术式就跟不存在一样,被一下贯穿,远在龙楼御座之上的男人在崩溃扭曲的“空间”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摔在北齐宴殿之上!
对面也是一声闷哼,蓬莱君也摔了出来,章阳绗哪里顾得了这些,他在落地刹那,刻在骨头上的术式立刻启动,无数层金色法阵在地面盘旋,催生着地脉之内苏生之力。
蓬莱君也是如此,他鲜血滴在地上,直接被他掌下白色阵光吸纳,催动白山家的术式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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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气崩溃了。
一声超越人类听觉,纯属于术力上的嗥叫贯穿了章阳绗和蓬莱君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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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嗥叫刺穿的一刹那,章阳绗的意识白了一下。
然后,他听到了“歌声”。
他眨了眨眼,过了一须臾,才意识到有人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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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处、在此时,有人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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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温婉动听,清雅如莲,像是夏日拂过湖面轻风一般的歌声,他的意识混乱,听不清声音在唱什么,只知道那是让他又熟悉又怀念,却又古怪的有些陌生的声音。
2309
意识彻底回归的瞬间,章阳绗一下跪倒在地。
撑住地面的手掌因为崩溃的“空间,出现在了手腕前一丈多远的地方,而跪在地上的脚则出现在了头顶,章阳绗一口一口吐着混着内脏的血,强行镇定体内正在崩溃的术力。
不知道是不是“空间”和“时间”都轻微崩溃的原因,章阳绗在抬眼的一刹那觉得有什么极其巨大的东西在悄然靠近,但这种感觉一下消失,他抬着头,眼睛里淌着血,往“歌声”的来源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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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是从正在飞快消失的“缝隙”中传出来的。
章阳绗眨了眨眼,血从眼睛里淌出来,他看着“缝隙”周围漆黑如幕的尸瘴之气慢慢散开。
他终于听清,那道声音在唱什么。
那个声音柔柔地唱道:“……欢愁侬亦惨,郎笑我便喜。不见连理树,异根同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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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支前朝小调。章阳绗想起来了。幼莲经常唱给他听的。
从他还小,幼莲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开始唱起,到他长大,可以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也在唱着。
甚至于她死的那天,她被永夜幽吃掉的那天,她也在唱着。
章阳绗整个人僵住,楞了一下,随即开始轻轻颤抖。
那是他此生挚爱,从小养育了他,温柔的爱着他的幼莲的声音啊——他那连同腹内孩子,一起被永夜幽吞吃掉的,他真正的、唯一的妻子,他的幼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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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隙”终于合拢,被震动的“空间”与“时间”也开始慢慢修复,尸气宛若薄雾一般,彻底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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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阳绗用尽全力从地上站起来,目眦尽裂地看向逐渐消去的尸气中现出来的身影,吐着血,怒吼了一声,“永夜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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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幽血淋淋地,微笑着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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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幽没死。
她也没有倒下。
她就那么血淋淋、笑着、残缺不全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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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头断了,跟脖子就连着一层皮,耷拉在还剩了点骨头的肩膀上。上半身就剩了小半个,胸口心脏那边干脆全没了,偌大一个洞,几根肋骨连着断断续续的脊柱,能看到气管、喉管、颈椎白惨惨地胡乱垂着。
她看起来不成人形,但却还是美的,甚至因为这种血腥残缺而更美了一些。
他咳嗽着,心内急转,悄然往殿上犀炎的方向释放了一组术式,苍白面孔上朱色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现出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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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幽左脸上覆着小半张漆黑面具,朱唇未动,歌声就是从面具下发出来的。
那道声音还在唱着,哀怨缠绵,情意悱恻,“……侬年不及时,其於作乖离。素不如浮萍,转动春风移……”
在歌声中,永夜幽对章阳绗露出了一个非常甜美的微笑,她说:“我唱得很像吧?小猫儿~~”
“……”章阳绗没说话,他指尖一凉,术式将他要的东西从犀炎那里取来了,他吐出一口带着内脏肉沫的血水,永夜幽咯咯掩唇笑了起来。
她软软地道:“小猫儿,你不喜欢么?”她顿了顿,抹了血一般的唇角忽然弯出一个极其锋利的角度,“……那可真是太好了。”
“……”章阳绗侧头看她,忽然也笑了一下。那张属于永夜澪,与永夜幽有七分相似的面孔现出了一种尖锐的恶意,“你这算是,礼尚往来么?”
“——!”永夜幽神色陡变,也不见她动作,章阳绗只觉得颈上一紧,他被永夜幽一把提在空中,踩踏着翻涌尸气,永夜幽居高临下,绝色面孔上一股戾气,从下往上看着他。
然后她松手,章阳绗跌在地上,永夜幽重又回复那副懒洋洋诸事无所谓的表情,笑吟吟地俯身看他,朱唇不动,从面具下传来了娇柔清逸的,章阳绗所熟悉的幼莲的声音:“……我与幼莲是一个人,就让你这般难过么?嗯?小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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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阳绗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理智,在这句话下,直接绷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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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捏碎掌心之物——那是犀炎身上装着凝未叶五心血肉的瓶子,朱辰末裔的血肉爆开的瞬间,章阳绗体内术力暴涨,咒血咒骨同时发动,周身章阳术式腾体而出,而与此同时,蓬莱君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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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君单手击向地面,雪白咒光刹现刹隐,四周刚刚平静下来的术力重新沸腾!
——两道咒光奇袭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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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幽一动没动,她继续负手俯身,好整以暇地看着章阳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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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气势万钧的咒光甚至于根本没能靠近她,就被周身尸气悄然无声,安静地吞没了。
章阳与白山的术式,在永夜的尸气面前,就像并不太好吃,但勉强可供一嚼的小食一般,被裹住、吞噬,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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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阳绗忽然明白,刚才展开根源阵法的那一瞬间,轻微的刺疼是什么。
他在解放大阵之前,就释放了一组术式前往叶骁所在的东宫,那一下刺痛应该就是他的术式被永夜幽截断所致。
他知道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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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脸上神色变幻,永夜幽知道他在想什么,女子咯咯笑出声,说道,我比你先了一步吃到了哟~~~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尸气宛若她的第三只手,轻轻把她的面具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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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下面,是另一张只有五官的、小小的脸。
纤巧的、温柔的、他熟悉的、他的妻子,幼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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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那么温柔恬静,闭着眼,唱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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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莲忽然无声笑了起来,她依然闭着眼唱着歌,笑得越来越癫狂,歌声瞬间变得极其刺耳,永夜幽也笑,温柔甜美,然后在幼莲的笑容咧到一个狰狞地步,声音也仿佛两块铁板在摩擦一般的时候,幼莲忽然张大嘴,猩红的舌头吐出来,舌尖上托着什么。
她大张着嘴,还在唱,还在笑,章阳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看着永夜幽轻轻从她舌尖上取下东西,拿在掌心。
那是一小块洁白的眉心骨,和,叶骁从不离身,一直挂在颈上,先帝御赐的一块“昆山佩”雕刻而成的颈饰。
永夜幽把那两样东西拿着在章阳绗面前晃了晃,面上幼莲的五官向下滑动,正对着章阳绗。
他的妻子的面孔,张开了眼睛,温柔的黑色眸子一如过去,深情柔软。
幼莲对他说,“幼莲和她的孩子,可真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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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章阳绗在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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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永夜幽周身涌出的尸气从他的五官灌进去,刹那吞噬了他的魂魄。
她嚼了嚼,又仔细品了品,露出了一个有点儿失望的表情,喃喃自语道比小鸟儿可差多了。
语罢,那具被章阳绗利用了三百年,她的兄长的身体被尸气轻柔地托到永夜幽面前。
她把面具重新覆回脸上,理了理头发,才用一种真正温柔深情的神态看向面前的尸体。
她看了很久,最后才小心翼翼又温柔的,轻轻碰了碰永夜澪的面颊。
她又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兄长,慢慢把整个手贴上永夜澪满是血污的面颊,在他冰凉的额头虔诚地上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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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幽一点一点,亲手抚摸过永夜澪的身体。
这具惨白尸体上所有的伤痕与血污,在永夜女王的指尖触过之后,变得洁净而柔软,就像他不是死去,而是睡着了一般。
当永夜澪身上最后一个血迹也被她抹掉之后,她再度在兄长漆黑的长睫上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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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吻过的地方,永夜澪的尸体上开出了一朵盛大而不祥,尸色的花。
那朵花是透明的尸色,花瓣的末端像是菊花长瓣,丝线一般垂下,重重叠叠,雍容丰美,彼此掩映,像是漆黑的冰覆在漆黑的雪上,永夜澪的尸体化作一丝丝尸气,被那朵花吸纳,花越开越大,在完全盛开的刹那,彻底吞噬了永夜澪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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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幽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朵花。
尸色的花如同融化一般攀爬上她残破不堪的身体,变幻为比轻烟还要细腻,缭绕不定的尸气,温柔地修补她身体残缺的部分,等修补好了,剩余的尸气围着她盘旋缭绕,如同一袭变幻不定的宽大袍子,时不时露出永夜幽一段莹润肌肤,或是春葱一般的纤长的指头、或是编贝般的足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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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幽,在这一瞬,“完全”了。
三百年来第一次,她获得了“完美”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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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雪白骷髅从地底爬出,彼此攀爬纠结,于漆黑的虚空中凝成一个盛大的白骨王座,有着血色眼睛的女子端坐于王座之上,尸气凝成一袭华服,其上如万华之镜,似有万物,时时轻飘变幻,其形万端。
此乃幽夜之女,永黯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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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花有女,其命天许。
2336
我醒来。
我诞生。
——我·杀·戮——
下次16号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