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月死于天恒山的兽患。
“我赶到时,乌首的脑袋让摘了,好大一只熊的尸体陈衡在山路上。下面密密匝匝压着人,早已分不清是谁。还好你活着,这就够了。”西洲年絮絮说着当时艰险,却和我记忆中对不上号。
“不对……西洲月在这之前就一定受伤了,你们找过他吗?分明是……”有刺客。
我没再往下说,因为我忽而意识到,倘若是西洲年在那时趁乱动手,也没人能对证了。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那样清晰地回溯到眼前,纷乱的思绪冲荡,眉梢一阵刺痛,迫使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我们何须再纠结他呢?”西洲年见状拉过我的手,我对上他的眼睛。
他看起来有些不悦,但还是笑得神貌合一:“现在你与我要成亲了,阿六,这才是最主要的。你不是一直很想嫁给我吗?”
其实也没多想……我此刻浑身都痛,还有点儿累,但现在还不能睡。
聊点儿经验之谈,有西洲年的场合越是岁月静好,越有可能是他在作妖憋了一招大的。
我很痛苦地撑着精神,艰难坐起来,环顾周遭。
我们身处的帐子,从穹顶到四面都绣着繁复而神秘的图腾,随着荒野外的气流变动而微微内凹或外鼓。
床头立了两尊鹿头铜兽,可能是香炉或者烛台。烛台旁一对瓶子里,竖着大株的红梅。
这般陈列,的确是月河湾的住处。
难道西洲年说得是真的?他的态度忽然来了一个掉头式的转弯?我感到不可言喻的怪异。
虽然从我的最终目的来看,西洲年愿意成婚,全然不是坏事。只要二号机这一层【抢亲】的保险还在,我们就有机会在婚礼当日把他劫走,但是,这未免太反常了。
当务之急还属尽快和二号机取得联系,确保他能了解当前的情况。
为此,我需要拖一点时间。
“西洲年,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我顺理成章扮演一个放不下怨恨的女人,“为什么,一个曾经你亲自送药避子的人,如今你却能能信誓旦旦地对着她说起誓的情话?”
说话时,我仰起头,目不转移地盯着他,注意着他第一时间的反应。
一旦这件事抛出来,他很难面对,人在此时的表现是最容易暴露心态的。
“哦,原来这样。”西洲年垂下眸子,片刻之后,又带着浅浅的笑意说,“原来你这样想。但是,那都过去了。从前对不住你的事,我都有机会一一来还。”
“那萨仁呢?”自我到西凉以后,我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
“你还记着她?”他颇为意外,整个人都明显顿了一下,张了张嘴,才道,“那好,阿六。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全是真心话。”
“定者定也,盟约已成,我和萨仁会在春日成亲……但你放心,你比她更早些,而且我还要抬你做平妻。西凉没有嫡庶尊卑之分,她是正妃,你也可以是。”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西洲年聊到这些问题,都特别容易让人来气。在他的嘴里,这些人像棋子,像物品,唯独不像人。
不过这也让我心中踏实了许多。他还得顾及他在西凉的“体面”,那就说明还有的周旋。怕就怕他忽然发了邪,那样才真的令人头疼。
至于娶我,我推测大概是西洲年后悔了。天下熙熙无往不利,任凭他再如何执拗,如何特殊,也放不下真正的“好处”。
我略一思量,索性直说:“是为了新十三州吗?”
他听闻只是默然地看着我,不置可否。沉默已经替他做出了答案。
原来如此。有了贪婪就有了弱点,有弱点的人就更好看透。
看来他想获得一个沉溺于温柔乡的傻女人,靠着她的出身夺得人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平复尚且躁动的边地,为自己坦荡的仕途添砖加瓦呢。
从前说什么奉为座上宾,什么“共违天道”的情意,其实他忍不住的。他内里就是需要捕食的毒蜘蛛,最终会做出吸血的抉择,用爱情的网让女人甘之如饴奉上自身作为食物。
这毕竟是一篇三流言情小说的剧本啊。
我冷笑了两声,告诉他:“你知道的,我是新十三州前朝的公主。你留着我只为了换地,现在还说什么甜言蜜语,不管事的。”
他被看破,怔愣了少许,我起身凑近时,甚至忘了躲开。
我从低位不带怯意地审视着他,这双漂亮的眼里有藏不住的狡黠。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下颚,倏地笑了:“你长得确实可爱,但我劝你收起这点儿小把戏,心机男人的假话哄不了我。——该说不说呢,姐姐我吃过更好的。”
这一出之后,他的脸白了又红,前者是道出真相的慌乱,后者则不得不归功于他天生卓绝的演技。
西洲年别过脸去,错开我捏着他下颚的指尖。
他好像还想说点什么,可我不打算在没用的细节上浪费时间,“我可以解除麻烦,也擅长制造混乱,帮你不是不行,给你几天,拿点诚意出来。否则别来见我。”
说罢我随手扔了一张帕子到他怀里,本是想显出写斩钉截铁的意味,但手帕的一角好像抽到他的脸了,扔完自己也愣了一下,不免担心会不会过火。
好在他似乎并不在意,将帕子卷在手里,施施然走了。
我松了口气,开始紧锣密鼓搜寻二号机的下落。总不可能真的指望一号机拿“诚意”出来,我的目标只有一个:一旦有机会,拐着他就跑。
西洲年既然未限定我的活动,我就去市集上,去各处打听。一来二去,还真问出了眉目。
我在月河湾好歹算是呆了小半月,人脉算不上广泛,但格外熟悉祭殿的神侍,就先到此看看。
祭殿岿然伫立,殿内旺着火堆。一切陈列都与从前无异,让人霎时间感觉像回到了从前上班的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