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拿着汤勺在他眼前打转,循循善诱道,“你的伤刚好,正是虚弱的时候。看医院都说,应该再养养。”
如此这般。在我连哄带骗、旁征博引之下,西洲年终于神色古怪地咽下今天第一口药粥。
我面前竖着光屏,正打开到他的人物界面,各项数值都有细微的变动。然而幅度最明显的还要数血条。
我从光屏移开视线,发现他停下不喝了,正掀起眼帘灵光四溢地看着我。
相顾无言少许,他忽然,说:“你……真的只想让我好好养病?”
“不然呢?”
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倒也愿意力尽所能以为报。”
我瞥了一眼他小臂上蜿蜒的青色血管:“你已经在报答了。”
西洲年的身形僵了僵,轻笑了一声,低喃出声:“想要人还想要命,真是够贪心的。”
我却不知所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指了指他搁在桌边的汤碗和勺子,示意他自觉。
西洲年掀起眼皮哀哀盯了我半晌,慢慢地端住剩余半碗药汤,嘴唇蠕动着小口啜饮完红色的汤汁。
将空碗搁置在石桌上,西洲年拭了拭嘴角:“可否再问公主一件事?”
“但说无妨。”
他眼神闪了闪:“我知道公主来自和我不一样的地方,所以我很好奇……那里的人有没有见过月亮?”
“月亮?”我禁不住好笑,“当然,我们还见过你闻所未闻的东西。”
“在我们这个世界,无论中原人还是西凉,都喜欢用月亮表明爱意。梁国总戏讽西凉无礼制,可西凉人也有自己的委婉情话,我们会告诉心爱的人,‘月亮照在沙丘上’。”
我说:“用月亮寄托情意,是各地都有的事情。”
“喔。原来是这样,”西洲年欣欣然地笑了,“我还以为是公主不懂得含蓄。”
“含蓄和月亮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明所以。向外面看去,只见青天白日,更加不懂得他提及此事所谓何故。
西洲年静静地抚着唇,突然低下头,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才沉沉地说:“意思就是,你该用更合适的方式表明心意。你不能总让我误会,以为获得了你的喜欢。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听闻此话,我一阵阵发晕,没想通他到底为什么有这种错觉。
怕不是在发桃花癫。
看来他的身体逐渐好了,精神充沛得很,有心情胡思乱想。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撇下一句“我觉得你还能再加大剂量”,随后在西洲年异样的目视之下,直接去了太医院找负责配药的李大夫商讨。
然后却听见李太医语出惊人。
“呃……既然公主有吩咐,这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请问公主,需要修改哪方面的用量?是这个……咳、是要增加壮阳之药,还是补血的贴剂?”
我卡壳了半天,反应过来以后,顿足扼腕道:“什么意思?本宫何事让你加过这些东西!你们太医院怎么擅自调药的!”
李太医慌不迭解释:“公主息怒,这益阳草药大多药效温热,有道是虚不受补。微臣等也是顾及西凉驸马当前的情况,才擅自加了补血的药材,望您……”
倒反天罡!我要的是补血的药材,现在反还成了他们细心。我怒从心头起,拉着李太医进到药台前面:“来来来,你把本宫送来方子找出来!看看到底是你们老眼昏花,还是本宫色胆包了天了!”
李太医慢悠悠拉开抽屉,把一张压在铜秤砣下的宣纸展开。
三两眼之后,天都塌了。
二十二味壮阳的贴剂,广告里的明星商品都不敢这么制作。我在字缝里来来回回的看,看出这方子发明者潜藏的两个字“着急”。
我脑海里轰隆隆地作响,响起西洲年的话,“公主不懂得含蓄……”随后是太医的话,“益阳草药大多药效温热……”我倏的又想到自己怎样大言不惭与西洲年说,“我觉得你还能加大剂量。”
加大剂量。
剂。
量。
我瞠目结舌,不知为何会是现在这样,半张着嘴看了看长穗,又看了看地砖,只恨地缝太紧密钻不得。
风中像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拍打我的面颊,让耳根开始一路向上都烫得不可忽视。
【叮咚】公关又欠欠地冒了出来:“完咯,这下你不想也喜欢上那个西凉人咯。”
“啊啊啊啊啊——你闭嘴——”我溺死在一片羞愤的浪潮中。
没事哒没事哒,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了呀。
长穗忽而叫道:“不对!这不是大夫的字迹。”
李太医道:“是您宫中的姑姑送来的,特意嘱咐了臣等……”
长穗就是“我宫中的姑姑”,听到他这么说,再也不能置之度外,直辩解道:“公主明查!绝非奴婢所为。”
李太医终于反应过来,讷讷地抬了抬舌头,说:“诚然不是这位姑姑。是另一张面孔,臣等做御医的两眼里只有药材,不曾与女眷有那么多交集,认不得其中门道……公主恕罪。”
我抿唇不发一语。这事明摆着是有人背地里使阴招。
难怪西洲年每每服药之后,我看他面色立竿见影地红润,还夸太医医术好,却原来是被药性催的。
耍心计耍到他祖奶奶身上了!
我气闷不已,想现在拿着方子和西洲年解释,又觉得只会越描越黑,最终咬牙切齿地决定揪出这个做手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