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念完诗句,二皇子可能实在没眼看,也可能是莫名的胜负心爆发了,他侧目向尚书二小姐的方向,以一种孔雀开屏般的姿态郎朗道:“未若‘烟云化柳门新卯,远望桥间鸭绕走。’”
未若、未若,未若未若未若……我心里捏着嗓子疯狂作态,行,可把你牛坏了。
如果我有心计较,他这两句诗的仄平、格律都是合韵的,取七绝诗仄韵平起,语调婉转。诗歌内容实则与我所唱的童谣暗相对应,更显活泼清新。
然而此刻我满心都在盘算今夜子时泼二皇子身上的脏水该由谁来赞助,可惜二皇子难得这么一个文艺闪光时刻,在我眼里却被勾勒成了贾瑞大爷一般的人物。
对人心险恶一无所知的二哥甚至还分外得意冲我扬了下眉头,本来无心竞争的我登时决定,泼什么脏水啊,直接上恭桶。
恭桶哥对此一无所知,只以为我是被他比得方方面面、体无完肤,与护国公言:“先生见之何如?六公主粗鄙,不甚通诗文。”
护国公久久不说话,下课之后,皇帝传召一条旨意:军中应与朝廷响召同心,不可疏忽儒学文德。故今后需在军中设立文治督军,在练兵之余普及文书,开化民智。
方才也说过,梁国十分注重文化诗词,甚至有些崇文抑武。
在前朝,二皇子是典型的文派,以前的言官老韩也是如此。像我这样的、祁战这样的,放在他们眼里就是“野蛮人”。
但我万没想到,在我捉摸着还用假情书骗人的小把戏时,二皇子这个歹毒的读书人竟然想得到教一群莽夫识字这样精神折磨的损计。看来前朝与后宫,生活与政坛,联系紧密,任何时候都不能轻视。
我默默地把二皇子使过的小伎俩记在心里,苦等慢等今夜快些降临。
亥时末,御花园假山石后。
梁国虽面积不大,但地貌全备,开国时在南部临近长唐的湖泊山峦之间搜集了众多怪石,嶙峋复杂,孔洞相通。
看上去像那种刺客最喜欢藏身、被下了药的某个王爷会突然伸一只手随便拽个宫女、宠妃会在半夜兴起喂鱼然后被对家侍卫推进水里的一处古言情节圣地。
光屏弹窗跳出来,介于现在公关对我根本是放养状态,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程序自带的提示。
果不其然,一条系统程序捕捉到了书中人物的内心活动:「那二小姐老早就喜欢我了,我就知道。不然她何以做那惹人生厌的六公主的伴读?想必是为了与本皇子亲近亲近。」
哇,油得要死。
我缩在窟窿里往外看,二皇子站在花园小径,面带笑意嗅闻着秋月季,发冠高高梳起,打了桂花油似的发亮,还带一股暗香。
衣襟穿着素白长袍,衣领绣冰蓝色水云纹,都是这个时代最繁琐昂贵的染色。
素白需漂洗,冰蓝色不似靛蓝、深蓝,需要反复配置。
我到底还是利欲熏心,犹豫了一下,抄起一块石头将他砸晕,把衣服拔掉了,才搬出事先准备好的洗脚洗头剩菜汤水,从头到尾泼了下去。
这一桶杀伤力显然不如给他拉一托大的。但是公关提醒过我,虽然公司暂时没有主人,不代表世界没有王法。我的穿书直播还挂着,任何违规内容都是要负责的。
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
回到寝宫大睡到天亮,二皇子昨夜落水感染风寒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后宫荷花池被皇帝命人围上,开始修筑栅栏。
我吃过午饭便去怡神殿拜谒皇帝,并故作哀愁地提起:“二哥常年醉心书案,夜不能寐,脚步不稳,落入水中实属不幸。然而风寒一事,也不无体弱的缘故。女儿常年与军中将领相处,故知将士们朝九晚五,各要晨跑昏练,甚少感染头疼脑热。为了朝中上下着想,女儿觉得不妨……”
如此这般云云。
皇帝应允了。从今以后,朝中文臣皆要参加一次由镖旗大将军祁战操办的体质测试,每年秋天、春天各一次。
我得逞之后仰天长啸,敢让我的人接受义务教育?那我就让你的人体验一下被体测支配的恐惧!
二皇子正高烧不退,根本没有出言反对的精力。这项传统便和军中文化课一样,顺利施行了。
至此梁国上下,在内斗愈演愈烈之下,全都文明精神、野蛮体魄,综合实力突飞猛进,人人都成了六边形战士。就连祁战都能说一两句诗词了,可见人才战略实施的成效。
从二皇子身上扒下来那一身衣服也没有浪费,我高价转卖给了南风馆暗恋二皇子多年一名小厮。
这样偏门的角色可不好找,为了给二皇子一个惊喜我耗费了多么大的心血,难怪乎有人说,“比情人更在乎你的是敌人……”
过几日,二皇子风寒渐渐好了,忘记了之前的耻辱,竟然屁颠颠赶着来书堂上学,还特意将张尚书家张二小姐拦住问:“哎,我那日去寻你,你怎么没来?”
怪感人的。他哪怕认为张二小姐爽约,都不觉得挨打这事与心上人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转念一想也不奇怪,张素素性子温柔良善,浑身上下唯一一处老茧恐怕是握毛笔杆子握的。二皇子怀疑谁都不会怀疑这件事是素素干的。
本罪魁祸首站在二皇子背后,朝着张素素使了个眼色。
前两日,我已经和她旁敲侧击暗示了不少次,譬如“我二哥这人自幼就有精神病,你可千万让着点他。”
“其实吧,别看他总叨扰你,但他大概是……嗯对,喜欢你大哥,他是那种,你明白吧?那种很小众的。”
张素素的表情从“居然如此”,逐渐趋于平静,一副意味深长的“我就知道是这样”,眼底幽深地听着,频频点头以示她能够跟上我飙车节奏。
“他这个人分不清现实和幻想,总以为和张少爷两个人已经佳偶天成了。可张姑娘心知肚明,你哥哥不是那种人,可我二哥受不得刺激。我们得让着他点儿。”
“《诗经·关雎》有云,对吧?辗转反侧,辗转着辗转着,忽然就钟鼓乐之了、琴瑟友之了。他就是这个病情。”
张素素对此深信不疑,惶恐恳求我拿主意:“下回他若是犯了病,奴该如何应对?”
我告诉她:“二皇子最爱犯一个夜游病,需要反复刺激治疗,此为脱敏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