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交锋的战场边缘,此刻梁国军队的后勤队伍正在处理遗留的尸体。
梁国的人和长唐敌军同样都要处理。如今长唐败退至河界以南,不可能再返回战场收尸,但这些人如果不加以处理,有可能产生更严重的后果。
古代医疗不发达,非常注重瘟疫的防治,对尸体有很完备的一条处理方案。
小战士们挖好了数十条长坑,一口大坑,分别放置梁国的军人和长唐人。
我抬手在相应的景象上一抹,遍地支离随着掌心划过的轨迹,变成一片完整凝结的马赛克。书中世界的人会自动运算并忽略这些细节。
一点一点从这片旷地上走过去,四周很安静,只有忙碌的人用铁锹铲土的声音。
脚边经过一张张脸,有些已经损伤得辨认不清。保留完好的脑袋上,也大多没有左耳,表情定格在狰狞而苦难的瞬间。
在无数陌生的或者模糊的面孔之间,赫然出现了一张干净的、灰白的面孔。
丁水生侧躺在混乱的田野中,不细看与众多尸首泯然没什么分别。
他也死了。
差点忘了,这些性格鲜活的人其实只是程序角色而已。
他按照系统设置的任务,奔赴战场,被设计的随机概率轮到了。
……
我处理完最后一片地方,驻足许久。
西洲年从军中一路跟了上来,停在我身后的位置。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丁水生的方向,安静地伫立着。不知他是否明白我在为什么失神。
我收回手,这才注意到他,吓了一跳,还是和气地问:“你来做什么?”
“就是想出来走一走。”他收敛神情看着我的脚边。
“来这种荒郊散心有些煞风景吧?”我摆了摆头,率先往军营的方向返回。
“谁说不是呢。”西洲年笑了,在牙膛和软腭之间轻微地叹了口气,“快回西凉了,心里不免唏嘘地想,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做人质的命。”
“哦?听起来,你还去过其他国家。”
西洲年点头,承认不讳:“我幼时曾是长唐的质子。”
居然还有这样一层人物背景,原著没有太多提及过。我觉得很新鲜,想象着话里所描绘的境地,年少飘零,身在异乡。
难怪长大以后那么变.态。
“在你的印象里,长唐的人待你如何?与梁国相比如何?”
抛去如此这般许多意外不谈,我觉得大梁对西洲年的待遇,可以算得上宾至如归。
西洲年眨巴几下眼睛:“长唐国主不如梁甚多。”
等他言罢,我方想起这个问题问得很没意义,如今西洲年身在梁国土地,势必会说出如是答案。
但他很快接了一句:“不过,长唐的公主倒不会半夜三更平白无故将我打一顿。”
“等等,你……你早就知道是我了?”我刚迈出的脚步顿住,在面前的土地踩下一个浅浅的坑,又收回来,震愕不已。
“嗯。”西洲年用手在衣领上比划了一圈,“那天你穿的衣服上有熏香,发梢也是。我一下就闻出来了。”
我闻言忙不迭揪了自己一缕头发嗅闻,是标标准准、大梁特供暖芙蓉,梳头的头油香膏味!
靠北啊,还以为我暴打三皇子的行动雷厉风行、天衣无缝,没想到全靠受害人闭口不言。
穿帮了这么久,简直是蒙着眼睛走钢索。我双手在袖子低下掐了一个十字,默默为自己的逆天好运感慨。
得知真相,再看西洲年,我万般心虚,神情不自觉演变为一种鬼鬼祟祟的偷感。
“多谢你……”我声若游丝,反复偷摸瞟着身旁的西洲年,实在不敢正眼瞧他。
“谢什么?我没想保你,只是明白说了也没用。而且我不敢告你的状,怕你再拿棋盘抽我,怪疼的。”
西洲年是四两拨千斤的高手,简短几句话把我说得愧疚极了,在心里默默敲起想象中的木鱼,一转头又见到他已经紧临我身后。
“嗯?”我本能地戒备,后退了半步。
西洲年面色如常地抬了抬手,掌心向上悬在半空。我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与他相互端详,如一对并排摆放的梅瓶。
明月皎皎,微风拂岗。换在其他话本戏词,接下来就该互诉衷肠。
可惜,我们两个人实在是没什么缘分,心与心印不到一起去。
我与他如画般的眉目照看了许久,只瞧出来西洲年左眼有一粒眼屎,强迫症作祟使我很想上手给它扣下来。但碍于当前的场面并不合适,硬生生忍住了这个念头。
西洲年缓缓收回了手,食指与拇指微微捻了一下,似乎只是捉走落在我碎发梢的一只虫子。
他吹了下指尖,语峰蓦地一转:“六公主,我有一言想说很久了……你这一头长发很密,适合编西凉国的发辫。”
“哈?”我很佩服他的心态。
能够忽而从此岸超脱到天边,转换其他话题毫无卡顿,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这种境界了。
我虽也有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但我只敢想,而他是真的敢说。
转眼也走到营帐边上了,我估算了一下时辰,回去以后也只能耗时间解闷,索性不多客气:“那你试一试。”
说着走到一处载粮草的推车,坐在了边缘翘着一郎腿边晃边抖。
西洲年在原地徘徊了片刻,也走了上来。他竟然真的用无名指分开我脑后的一缕头发,开始编起来。
一个敢说一个敢答应。
我后背发紧,腿不翘了,脚也不抖了。从上身开始一板一眼端正起来。
在微凉的夜风吹拂之中,藏在粗布军服下的皮肤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怎么就这样了?
也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