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孩子更有意思了,不认亲爹,只认亲爹的区区一个部下。
秦青隐在如此严酷的场合忽然笑了,而后在众人不解中,道:“既然是皇族血脉,本相怎么敢动。”
他挥退所有侍卫,请道:“请回吧,代本相向湘王问好。”
梁东领着府兵警惕地亮着剑,以保护穆怀御为中心,退步而出。
等真的出了丞相府,梁东才相信秦青隐说的竟是真的。
他奇道:“先生,他明明胜券在握,为何又甘愿放我们走了。”
刚死里逃生,叶栖表情也没半点轻松,面容与夜色同样沉重,“今日要除只能除掉我们几人,可他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梁东没听懂他的深层意思,这时才看见叶栖身上大大小小的剑伤还在往外滴血,此刻还要抱着疼晕过去的穆怀御,不仅吃力还要扯大伤口。
“先生,我来吧。”
叶栖错开他来接的手,将右手的剑丢给梁东,两手托起就算昏过去也不忘攥着他外衣的穆怀御,道:“你去尽快请郎中,他半夜怕会发热。”
说完,他便翻身上马,避开穆怀御手臂的箭伤,疾驰马匹返回栖迟院。
郎中半夜被叫醒又被马一路颠得险些吐出来,跑得满头大汗来到时,见穆怀御手臂的伤口已被简单处理过。
他用袖口擦擦汗,喘气取出拔箭用具,道:“拔出箭头疼痛难忍,需要一人帮扶老夫一把,稳住令郎的身体,切勿乱动。”
福子惊心动魄换了两盆血水,正给叶栖包扎腰间的伤口,便听先生淡声道:“我来。”
叶栖站起身,像感受不到腰腹胸膛前的伤口,指尖随意把细布缠完伤口的最后一圈,便顺手拿起架子上的外衣披在肩上,走至床前。
郎中原以为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旦疼醒,便不好再拔。
谁知穆怀御刚挣扎,叶栖便撑在他的身侧,两手握着他的小手臂,只轻声言:“不要乱动。”
穆怀御涣散的双眼随着声音,捕捉到了烛火下静守着他专注而淡然的脸。
只是看着叶栖,他硬生生忍着生生入骨的破肉拔箭之痛,疼极了也只是紧紧盯着叶栖凝看他手臂伤口的双眼。
大抵是太过疼痛,远超出一个孩子该承受的范围,疼得穆怀御红着鼻尖,断断续续地喊了一声,“长……长甫。”
叶栖惊愕了刹那,抬眼瞧着疼得欲哭的穆怀御。
学会说话的第一句便叫了声他的字。
叶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手往下握着他冷汗涔涔的手,安抚道:“长甫可不是你能叫的,教过你多少遍,该叫师父。”
但穆怀御也就被疼醒了这一会,不知到底听没听清他说的话,顶着一身的冷汗疼晕了过去。
郎中拔出箭头,也跟着出了一身汗,长吁一口气,“好在箭头无毒,只是伤口深入骨头,需要静养三月方可痊愈。”
郎中处理完穆怀御的伤口,又开了方子,他刚才进来就看到了叶栖背上胸前错落深重的疤痕,估计之前伤了便随便撒点药粉包扎。
他看叶栖道:“这位先生,你身上的伤在下再开些金疮药,要比你之前用的药粉恢复快,还不易留那么重的疤。”
那些陈年旧疤不是他提醒,叶栖都给忘了,他道:“多谢,只是狸儿半夜若发热要如何。”
“老夫再开些退热的方子,差一人随老夫回去拿,半夜需一人看着,药等他烧起来再喝,切勿着凉,捂一夜发了汗便好了。”
郎中收拾好,福子随他回去拿药,郎中见叶栖来送,拱手告别,笑言:“这孩子平日一看便是先生做父亲照拂的多,若不是先生提醒,老夫还真要忘了幼儿多发热这事。”
“夜寒,先生留步。”
叶栖目送他们远去,回了卧房守着穆怀御,一室寂静,他看了许久安睡的穆怀御,似乎回忆起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
久远到他快要忘了自己的幼年,却也没让自己陷入泥潭般难出的回忆,他侧靠着床沿,手一下下轻拍着床榻之上的人,像在哄病痛的他,“比我幼时要康健便好。”
梁东送完他们回来,便见着这一幕,他不想打破此刻不为人所见的温情,但也忍不住提醒,“先生,殿下……”
叶栖收回手,依旧倚着床没动,他心中像从丞相府迈出的那刻,便已知晓等待他的是什么。
“劳烦梁侍卫暂且向王爷保密两天,待怀御伤势转好,我会带他上门,再与王爷请罪。”
梁东没言他答应不答应,无声退出卧房。
下半夜,穆怀御果然如叶栖所料发起了热,叶栖试了试他额间的体热便下床找湿布。
倚靠着檐下打盹的福子被脚步声惊醒,揉着眼煽动蒲扇继续熬药。
叶栖看他困得直打哈欠,早早让他不必守着,这里有他就好,福子硬是不听。
他见药也熬的差不多,“福子,你去睡吧。”
福子立即清醒,站起来道:“先生身受重伤都还在守着他,我不睡。”
叶栖只得随他,中间穆怀御晕晕乎乎从噩梦中转醒了一会,像是忘了身上有伤,看见眼前叶栖模糊的脸,便想起他之前曾对咬死鸡禽的他说,以后再敢乱咬东西,就真的不要他了。
这话对他很管用,自此他连鸡窝都不曾靠近,可夜间他却看见自己咬死了那么多人,该有多生气。
他不断摇头挣扎,想说话解释,但喉咙干痒发涩。
叶栖见他怎么都不肯喝药,捏着他的下巴,汤匙往里喂道:“别动,乖乖喝药。”
福子不想先生扯到伤口,去了侧边扶起穆怀御的身体,“先生,我扶着他。”
好不容易折腾一整夜过去,穆怀御退了热开始转好,叶栖却又支撑不住病倒了。
福子急得原地打转,他恨自己早知先生的身体,昨夜还没劝下重伤的他,急忙找来梁东帮忙。
这一耽误两三日便过去了,丞相府中,秦青隐等了两三日,终于等到了部下来报,已查清,穆怀御的确是湘王的嫡次子。
姜堂辗转想了两日,不知道丞相是什么意思,便道:“丞相,既然那日未杀得了他,不如想办法收买之,此人若为丞相卖力,岂不是如虎添翼,必堪大用。”
但秦青隐斩钉截铁,“不,此人心软,乃是兵家大忌,终究会吃灭顶之亏,留他何用。”
“何况,湘王那一众人皆是仰不愧天之辈,与本相不是一道人。昔日他的师父,墨先生因与先皇治国理念不合,放弃高官厚禄远走,已是愚蠢至极。”
秦青隐对那些人嗤之以鼻,但说起叶栖,他放下翘起的腿,转着杯盏,道:“不过叶栖确是才智过人,可到底少不经事,才二十来岁,本相可比他多走了十七年的路,他,还是太年少气盛了,自以为万事可破。”
“往日苦败退,不过是以为他无懈可击,现在已知破绽,本相有了除去他,除去湘王的大好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