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霓道:“就在水里。”
单烽一手揽着他,另一条胳膊深深没入水中,五指一张,一条条白蟒般的水汽向四周翻腾,把暗河搅得天翻地覆,但凡有什么活物潜在里头,都被炖熟了。
“我看他们往哪儿躲。”
谢霓道:“镜子!”
单烽扯了扯嘴角,有深重的嫉妒在眼中一闪而过,却又喜欢听他这么说话,道:“我们也有一面镜子,我用它磨成了刀,你为什么不要?”
谢霓沉默了一瞬,忽而悟得了和这人说话的要诀。
讲理是行不通的,越是叱骂,对方越是来劲儿,倒不如直截了当的命令。
“我要这一面,取来给我。”
单烽盯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右手却在河水中一伸,将蚌心镜轻而易举裹在了掌心。
那玩意儿像是蚌壳磨成的小镜子,微晕虹彩,照东西却很模糊。边上几个古篆字,却像天然形成的纹理。
——蚌心吐雾,照前尘,追后人。
“有什么好看的。”单烽道,“吃完再看。”
谢霓听见吃字,都是一阵心惊,当即伸手勾着他发顶,用力往下一扯,单烽顺服地低下头。
蚌心镜映出了他的脸。
霎时间,一股冰水从头浇下,冷彻肺腑。仿佛当心挨了一掌,被从暖融融的幻梦里拍到冰天雪地中。
谢霓失声道:“长留?”
镜中的长留飞雪漫天。
太子寝宫灯辉渐黯。殿门关上后,单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镜外二人,都猜到他在看谁。但没有人知道,他们曾在那个雪夜里,说过什么样的话。
镜中的单烽抹了一把眉毛上的雪,大步而出。
他有着极为明确的目的地,夜出宫门,御快马,向翠幕云屏的群山间疾驰。夜雪中寒气太重,快马加鞭时,马背上热气蒸熏,血脉贲张,两相冲撞,竟至于暴亡道旁。单烽葬马而行,颈后的小还神镜泛起铜纹,传来金多宝的声音。
“你把转生逆死符用了?那玩意儿我刚画出来,只够用一次的,就这么用了?你求我我也变不出来。”
“说话,不敢照小还神镜,你不是在闭关么?溜出去会相好了?”
单烽道:“我找死呢。”
话说得随意,镜外的单烽却旋即意识到,这是真的。
烽夜刀被他五指晃晃悠悠提着,上头还凝着昼夜搏杀后的重重血污,被烈焰烧成焦黑色,望去如重锈,身体的戒备状态一目了然的,丹鼎处笼罩着可怖的黑红色暗火。
显然,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场十死无生的恶战。
甚至,只有全力进攻,一刀定生死的机会。
很能想象当时全盛期的单烽,竟会有如此劲敌。
金多宝来劲了:“你能闯的祸都闯遍了,也没缺条胳膊断条腿,真他奶奶的祸害遗千年。怎么,终于活腻味了,要去火烧大泽雪灵了?”
“差不多吧。”单烽道。
金多宝还道他说笑话:“去啊,不知是谁,远远碰上大泽雪灵一道分身,就拎起弟子,没命地跑出了八十里。”
单烽平淡道:“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他前功尽弃。”
他目光望向飞雪中幽黑森郁的翠幕群峰,话音轻不可闻:“早该想到,这群雪练藏着佛子做什么,得在它醒之前……”
“你别真出岔子了吧?不行,我去你洞府看看。”
“别来,否则烧死你。”单烽道,“我在渡心魔。”
“渡心魔,我看你是发情障。”金多宝道,忽而想起来一茬,“渡心魔呢,你还敢用转生逆死符,就不怕奄奄一息的时候,被人背后来一刀?”
“旁人伤不到他,除非真到了那种地步,”单烽道,“在我拼死的时候伤他,那便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