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瞬,不知是紧张还是自觉荒唐,实在难以启齿。
“我们曾经有一个……”
谢泓衣同时道:“不错,我有一个孪生弟弟——你想说什么?”
他长眉微挑,望向单烽的眼光简直无端凶险,单烽心里一跳,却当即回过神来:“谢霓,别戏耍我,你的孪生弟弟,能和你差上这么多年?”
“长留世代都是双生,但他一直没能降世。”
谢霓道,却仿佛被触及了什么心事,神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一掌抽落了单烽,又翩然跃下屋顶,蓝衣陡转处,已下了逐客令:“你睡得够久了,既然要做护卫,便去办差。”
单烽起身,眼睛一亮:“这么说,你留下我了?”
谢泓衣冷笑道:“府里可不止两支卫队。送他去当差!”
他一声令下,两个面生的黑衣武卫押着单烽,往外走去,脸色青黑,不像看同僚,倒像对仇人。
单烽坦荡得很,直到被押着走过药圃。
竹篱笆边上的一角,虽被小心掩饰过了,却瞒不过他的眼睛,底下花草偃伏,不知被楚鸾回糟践成什么样子了,他这一脚踏进去,非得百口莫辩不可。
姓楚的十足可疑,怎么阖府上下倒对他礼遇有加?果然小白脸猛于犼也。
单烽转身道:“这地方不行。”
武卫瞪他。
“风水不行。”单烽郑重道,好兄弟似的一边揽住一个,全不管自己高出的大半个脑袋,给人带来了怎样的压迫感,“我们灵植最是娇贵,这里头的药性和我相冲,会伤我精元,我的精元倒也罢了,常言道,一滴精十滴血,可惜了你们城主……”
这一套话学自楚鸾回,句句不离谢泓衣安危,黑甲武卫却大啐了一口,铮铮地两边刀剑出鞘,把他胳膊肘捅了下去。
“再敢胡言乱语,乱攀关系,有你好看!”
照葫芦画瓢怎么还不灵了?
“打个商量,寝宫不缺人当值,但附近好歹也有卫舍吧,不然你们夜里住哪儿?”
黑甲武士冷冷道:“我们夜里保养性灵,不劳你费心!”
单烽笑笑道:“你们夜里快活,我可不行。我还指望着做些事来向城主献殷勤呢。那各处岗哨望亭呢?”
“都是精锐。”
“巡逻值夜呢?”
“用不着你。”
“传灯应门?端茶倒水?”
单烽一连问了五六句,都吃了冷冷的闭门羹。
城主府的差事早就被这些黑甲武卫瓜分了个干净。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刻都不歇着,当即看出这些活还有三六九等之分,离城主越近的越是抢手,至于那些看门放哨,动也不得一动的苦差事,便令武士两条眉毛一撇。即便如此,也轮不到他单烽。
“偌大城主府,竟只有几枚檐角是空着的……”
两个武士同时喝道:“休想!”
“那都是护卫长的地方!”
单烽一想到阊阖成日蹲坐在屋檐顶上的画面,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抽。他又随手指了个地方,紫衫木搭成的棚顶,隐约能闻到牲口拱动出的热腥气和草料香:“那马厩呢,马厩总没人了吧,别告诉碧雪猊还住里头?”
话音未落,那马厩里便掠过一道熟悉而古怪的人影,佝偻着背,向着里头的马匹哑声呼喝着什么,立刻有一匹老马探出头来,亲热地舔舔他的手。不周顺势往前一步挤进了马厩里,缩在了柴草垛和马腹间,片刻后环锁声也沉寂下去,竟像是睡着了。
“……”单烽道,“群雄割据,受教了。”
这一回两个黑甲武卫没再奚落他,而是冷冷地发笑:“你倒是去呀,马厩倒是不挤。”
“那不行,”单烽道,“我这样无拘无束的灵植,被马啃了怎么办?隔日我该怎么向城主自称,马草?”
“算你有眼力见儿,”有个武士道,“上一个敢去马棚打搅不周的,已被活活撕碎了,连城主都没有把人保下来。”
“城主向来纵容他。”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不出的酸溜溜。单烽正听得热闹,不料他二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连脸色也重新变得呆板木然起来,像是重新变成了影子。
单烽笑笑道:“我还以为谢泓衣有多惯着他们呢,还是忍不了了?”
阊阖从檐下的阴影里徐徐步出,一队黑甲武士经由他身侧,径直向府门奔去。
阊阖道:“你不走。”
单烽道:“我等差事呢。”
阊阖:“城主说,要从巡街卫做起。”
巡街卫这名字,立即让单烽心道不妙。
不会吧……
一出府门深似海,平明刺配八千里!
领头的卫队长在门外不远处等着他,脸色黝黑,却晒出了两行明晃晃的白牙。
“惠风,”领队武卫指了指自己,又用力攥了一把单烽衣袖,以示重托,“这些都是影子,你带着他们早晚各把影游城巡上一遍,没事千万别回府好好办差后会无期!”
他一口气说完,已脚下抹油向府里奔去,活像是甩脱了烫手的山芋,却被单烽一把扯了回来:“慢着,你这就走了?”
惠风道:“你来接班了,我自然有了更好的去处,总算能见着城主了——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