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二人对彼此最安全的距离。
这一箭过后,到处都是宫宇倒坍的巨响,女子惊惶的哭泣声先出,向四处奔逃去。接着才是更多仓皇的黑影,雷霆一至,蛇虫毕出。
单烽道:“跑得真快,都散尽了?站住,留给你们的时间,是第九箭。”
旁若无人的调弓搭弦。
单烽又道:“天女,你也会流泪么?”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窗,短暂地停留在他身上。
谢霓从前便不会哭,更何况化为血泉的双目,已流不出半点儿眼泪。
“原来是融化的丹砂啊。”但他说,“到烽火熄灭前,我陪着你。”
第二箭。
不改蛮暴本色,挡路者凌空迸作血雨,高台金殿解为飞沙,滚滚狼烟难逐虎狼,俱向东流。
单烽在这时候哼了几句歌。
粗犷难听,像是百战之后从硝石中升起的战歌。
但它们撕扯着谢霓几度涣散的神智,像一只滚烫的手,将他死死抟握成人形,让他不再如烟般飞散去。他终于听出那是怨春凋,曾经街头巷尾飞絮般的小曲,在长留灭国的那一天,纵声长笑着盘旋。
……
听到了,不能忘。
谢霓将手按在窗框上,依旧是淋漓的血影,隐约可见融化的白骨。
那些被射落的烽火还没灭尽,蒸腾的热烟,让他浑身上下无处不在沸腾。痛、恨、生、杀,把百毒千苦尝遍。
奇异的力量,仿佛有毁天灭地之能,面前囚困他的石墙薄得像纸——可这力量又仿佛摇摇欲坠,下一秒就会四散开去,他的神智也随之忽明忽灭,想尖叫嘶吼,又想放声而歌。
他已能破墙而出,却又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等来了。
最后一箭,满弦,箭镞直直指向他的眉心。
单烽说:“我送你。”
摧枯拉朽之箭,就连弓弦都已崩断,几乎全凭指力掷出,最后一座烽火台轰然坠地,伴随着天女朱砂赭石四散,她姝丽眉睫,曼妙身形,指上香花,一切色识,皆化作漫天纷飞的白骨残片——
单烽转身去时,血影破壁而出。
熔影煅骨。
烽火为炉无日月。
一宵血雨……解残虹!
浑浑噩噩,唯有一腔杀意。
挡路者死,照面者死,经年毒火,一宵血洗宫城。它们的身体像蜡烛一样柔软,它们的血液比蜡泪更粘稠,就这么穿行而过,直到力量和神智在肆无忌惮的宣泄里排空,他开始觉得脚下所踏的血泥太冷。
那道身影就在他前方,手提长刀,跋山涉水。
百步之内。
越来越近。
带着所有的疲倦纵身一跃,就这么沉睡在他的影子里。
单烽蓦然回头,仿佛想要伸手接住他,和昔年长留宫中那样。右手五指却并握如刀,直直穿透了他的丹田,也同样是熟悉的滋味——
被真火摧毁全身经脉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
同样的梦境,周而复始,同样的人,时而拥抱他,时而摧毁他。
谢泓衣的眼睑越来越急促地跳动。挣不开的噩梦,让他在枕上困厄地辗转,鬓发皆被汗水浸湿,被一双手堪称温柔地抹去,然后——残忍地按回安梦枕上。
黑雾在床帏中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