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修仿佛看穿了他此刻的想法,摇头道:“虽是瘟母,却因其寒性,唯有雪练方能驾驭,要想以此控制城中雪瘟,更不可能了。”
“不用功法,我还能行动多久?”
药修一怔:“行动?药师针封不了多久,以琉璃针迸碎为限,短则半日,至多也不过三日,行动越急,则发作越快。城主应立时静卧调匀气息,引火灵根功法入体——”
“多谢,”谢泓衣平静道,“已经足够了。”
此话虽是道谢,却毫无采信之意。
单烽下意识向谢泓衣手背处一扫。那一点炎阳之气烫出的红痕竟依旧未散,极为刺目。
姓谢的这样怕烫,莫不是只明纸做的老虎?让他引火入体,只怕还不如冻死来得痛快!
他这一眼被捉了个正着,谢泓衣侧首,眉心深蹙:“灾星。”
这话单烽无可辩驳。
他的目光越过单烽,投向影子身上,街心的红雾沉寂已久,此刻却挟喜倌残片,发出越来越密集的簌簌翻动声,仿佛幽暗中,一条百足长虫即将苏醒。
影子不再乱转,而是展开双臂,奔回喜轿中。
轿壁向四周鼓荡,仿佛其中的人影正不断地膨胀,急迫地舒展肢体,随手一推,轿杠都一根接一根爆裂开来。
砰!
砰砰砰!
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自轿帘下迫近。
如此异兆下,谢泓衣却纹丝不动,素白侧脸上,仿佛凝结着一片寒霜。
单烽心中突地一跳,刚向轿边迈出一步,指根红线便是一动——那是一股难以违抗的,仿佛悬结在神魂之上的巨力。
单烽心中狂跳,半空之中,不知何时浮现出了应天喜闻菩萨的巨目,猩红闪烁,仿佛同时出现了六枚泣血的红鸾星。
它的目光正在不住搜寻,其中一目,却死死凝定在喜轿上。
单烽扭头道:“我想起一件事,你供奉尸位神的时候,把影子放在主位?整桩婚事是由他来维系的?”
谢泓衣道:“不错。”
“那还叫什么城主迎亲,娘子招夫才是!”
年轻药修亦一把按住了筐中惊骇的小儿,喃喃道:“怕只怕娘子未急,菩萨先急了。”
主偶的红线断了,另一头虚悬着,鬼菩萨的信仰根基动摇了,可不得发了狂?
高楼之上,再度传来了凄厉的梳头歌。
“娘子——梳妆罢,缺了笄一支钗一股珰一枚钏一轮!”
“何处去了,何处去了,竟使佳偶离散,生拆鸳侣!”
“不得圆满,不得圆满,何处可得圆满!”
那声音堪称摄魂夺魄,喜轿应声炸裂,一道虚影冲天而起,向四面疯狂延展,边缘赤光离合,浮现出手臂的轮廓。
单烽望了一眼城中高楼,又抬头望了一眼盖压其上的影子,喉结猛然滚动。
变这么大了?
平心而论,虽庞然至此,影子身上的邪气却不减反增,或者说,更被全然释放了出来。
单烽有一瞬间想见崖窟上的天魔造相,披帛摇曳,当空旋舞,注目之人在如此磅礴浩荡的冲击,目不见五色,耳不闻五音,唯有一刹天地雪野般的寂静。
但所谓的熟悉感,也仅仅是到此为止了。
砰砰砰砰!
就在他的注视下,影子周身足足暴绽出了八条手臂。
或反抱琵琶,或数指抚琴,或持刀剑,起初尚有章法可寻,可后来手臂越来越多,形貌怪异,兼有蛇虫百兽,仿佛从他人身上强行截断的,密密麻麻背负在周身,令人望而生寒。
呜呜呼呼,万影齐哭,永无安宁,不见天日!
昔年梦中的那道影子,早已化作一口吞吐着亘古怨气的泥潭。
单烽起初还眉心直跳,到了这时,脸上已是一片木然之色了。
“这是……炼影术?这些年他到底吞噬了多少影子?”
谢泓衣一手抵住眉心,不说话了。
单烽道:“本就是禁术,还这么个练法,寻几百头巨灵天象来吃,早就踏平羲和舫——”
轰!
影子一个收缩,把暴走的乱影压回体内,中途砰地炸开了。
这一回连仅存的人形也难以维持,从中竟暴绽出飞檐斗拱,连廊百折,遮天蔽日,更有假山泉石……这样的景象虽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却令单烽的瞳孔猛然一颤,连犼体的金光都隐约可见了。
“我看到了飞檐?怎么还有房子!炼化房子有什么用??”
他指根上的红线再度一紧。单烽木然低头,听得谢泓衣轻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你猜,他在找谁?”
梳头歌越发凄厉急促。
“——不得圆满,不得圆满,无处可得圆满!”
“何处寻觅,更往何处寻觅!”
那声音遍生指爪,向人脑髓深处刮搜,仅仅是听闻,便涌起难言狂躁。
圆满?如何使一道发狂的影子觅得圆满?把佳偶还给他?
至于寻觅……结合炼影术的用法……
单烽脑中霎时间浮现出了一列向他拔足狂奔的亭台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