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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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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湛一摆手,制止奉宁请罪,转而吩咐,“将那罪妇押过来。”

雪鹰旗两名旗官亲手压着一名妇人走过来,按住她,跪在众人面前。

赵毓上前仔细打量:

这名妇人年纪也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头发挽发髻,是嫁过人的样式。她面容憨直,圆脸,肉鼻子,塌鼻梁,一双眼睛不大,眼神颇为老实厚道。她身上则是郑人女子日常布袄布裙,衣服料子是足的,由于身材有些壮实,只是显得不那么空旷宽大而已。

——只是普通壮实可能还很厚道的村妇!

赵毓在西北和冉庄见多了这样的妇人,大多勤俭持家,老实本分,生儿育女,侍奉公婆,很是符合文湛对妇人“昭教化”的偏好,当真看不出任何阴谋诡异的痕迹。

这时候温挚到了。

文湛吩咐她先将那无辜姑娘领到前方营地,换身衣服,再给她做些吃食,等她缓缓神再问话。结果那姑娘跟着温挚走的时候还打了几个饱嗝,弄到柳密都差点笑出声,只是,当她走出众人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赵毓。

文湛,“奉宁筛出那五妇人,最后问了一遍话。”

奉宁连忙答,“是,臣记得。”

文湛,“承怡,她一开口,我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赵毓,“啊啊啊啊?”

文湛,“你不觉得她的声音耳熟吗?”

赵毓又仔细想了想,摇头如同拨浪鼓。

文湛,“她同沈臻在讲雍京官话时,将嚷、宁、黄、王等几个字的起始音和尾音都念错,断句也不对,可是他们错的地方却是一模一样。”

“她就是教沈臻官话的那个人,籍贯姑苏。”

赵毓忽然想起来,去年文湛见沈臻第一面就点过,沈臻的官话中有吴腔!

赵毓惊,“陛下,你是说……,您的意思是说……”

文湛,“奉宁将那五人筛出来,我也没有十分确定,只是十分怀疑,这才将她们全部放生。随后我出猎场一路跟踪查证,不出一日便有结果。终究是她道行太浅,也是他们过于心急。”

赵毓,“她到底什么来头?沈臻为什么会向一姑苏村妇学吴语腔调的雍京官话?”

“她不是村妇,这罪妇是瘦马。”文湛,“被送给沈臻为妾。”

“啊啊啊啊啊啊!!”

赵毓大叫,“怎么会有相貌如同猪刚鬣一般的瘦马???”

那妇人忽然抬头,恶狠狠盯着他。

“……”赵毓有些结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呃……”

那妇人,“你们男人光盯着女人家脸孔看,为人浮面儿,做事情搭浆,不上台面!”

赵毓,“……”

此时,文湛却幽幽地说,“哥哥自然只知道江南献过来的瘦马容貌姝丽、豆蔻年华,歌舞琴棋书画无不精通,那是因为王公贵族拣瘦马自然是挑顶尖的掐走。”

“殊不知,这瘦马也分三六九等。”

“有些女子姿容上差一些,学一些看账算账的本事,被买入主人家管账目,也好梳理日常开销。这罪妇在沈府,便是此等功用。”

“哥哥高门,内府有专门的账房,自然对这些人和事,不上心。”

赵毓,“……”

半晌,他喃喃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不对!

“她管账!”赵毓一回神,指着跪着的妇人道,“也就是说,沈臻手中关于漕运仓场的账目,根本不在溯黛手里,而在她手中!”

“是。”文湛点头,“我一直奇怪,既然有人甘冒大不韪将高昌那疯妇运出猎场,为什么不赶紧逃命,反而四次三番再回南苑搅弄?此时我明白了,那些人见到高昌疯妇那一瞬,应该也明白了。”

赵毓点点头,“溯黛是高昌王女,可她从小不在汉地长大,不识汉字,根本管不了账。如果旨在漕运,那些人必须再找人进猎场,将真正握住沈臻账目的人换出来。”

文湛,“李氏本就是必死之局,可是他们没有算准奉宁在西北认识高昌疯妇,所以李代桃僵之事暴露过早。不过他们到也沉稳,而且极擅谋划,直接将计就计,趁李氏暴露之时,借着猎场清查人牲之机,搅了一个五妇人局,想着趁乱浑水摸鱼,将这姑苏罪妇混出猎场。只差一点,他们居然也就得逞了。”

“陛下可知,谁为幕后之人?”赵毓又问,“李氏母子之殇血腥残酷,这背后究竟是何勾当,她丈夫解家又与哪家王公勾连,陛下知否?”

文湛看了看他,才说,“维黍维稷,维糜维芑。恒之秬秠,是获是亩。恒之穈芑,是任是负。”

……呃。这是“天要下雨”的陛下文雅版吗?

沈臻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妾,因为干系太大需要重点查问,赵毓想着先去温挚那里看看那位姑娘,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就让温挚的人先将她带离猎场,毕竟这里终归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

这姑娘有极强的生存能力,到也不缺少吃食,温挚让人准备了热水,给她洗洗脸,梳一下头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此处毕竟是营地,不好沐浴,等一切出去了再说。

可这姑娘的头发多日未洗,也不是涂抹桂花油的事儿,而是单纯就是时日长久,如同长久没有住人的院落,颓垣断壁,杂草重生,温挚帮她梳理的时候实在过于费劲,只能再让人烧一大锅开水,重新给她洗洗头发。

赵毓看着她,心中有些异样。

他感觉身后有人,一回头,见是黄枞菖,手中拿着一个木塞封了口的小陶罐子,和一小木盒子蜜饯,“这是谢大夫熬的药汤子,主子让我给您拿过来,还有点甜果子,喝完药可以清清嘴。”

赵毓,“这时候我喝不下。这么着,你去取两坛子高度烧酒过来。”

黄枞菖,“没到晌午,这个时候饮烈酒要配横菜,现在吃了,怕一会儿正点吃饭就没胃口了。”

“不是。”赵毓摇头,“这姑娘头发里面有虱子。一会儿,等温姐姐给她洗完了头,用烧酒包裹住,闷上一天,就能把那玩意儿全灭了。”

“咦~~~~”黄枞菖一呲牙,“好好一大姑娘,还没出阁吧,怎会如此腌臜?”

此时,温挚将那个姑娘的头发冲洗完毕,她让温挚扶着坐直,湿润的头发拢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一双如同夜中豹子一般的黑亮眼睛,往赵毓这边,看过来。

赵毓,“她……应该是,走了很远的路。”

温挚用黄枞菖取来的烈酒为这姑娘包裹了头发,赵毓递过去一颗蜜饯。

“姑娘,你,……是不是见过我?”

“也许小时候见过……”她接过去这颗蜜饯,就像十年前那个明月高悬的夜里一样,她也是这样,从他手中拿过去一颗杏子干。

敦煌的沙丘上,燃着火堆,用琵琶奏着《十面埋伏》,箜篌拨动着《阳关三叠》,欢声笑语,歌舞喧天,炙烤的羊腿和拉莫孔雀河鱼的焦香气味,一坛一坛的葡萄酒,被喝下去,顺着满是琼浆的嘴角流淌下来,润湿了胸膛,流淌在沙土上,仿若人血一般。

那姑娘双手捏住蜜饯,低头,“当时我还太小,不记得了。”

赵毓向后退了半步,坐在一旁的胡床上,“你,……,怎么到猎场来了?”

“我当时刚到朱仙镇,盘缠让人偷了,本来想着那里是商贸重镇,找个活做很容易,可是人饿了三天,没什么力气,正想着讨一个馒头吃,就听见街上过去两个姐姐说悄悄话,有大财主请人扮观音,被选上酬劳是二十两白银,如果没被选上,也能有一顿饱饭,所以我就去了。”

温挚说,“和你一起来猎场的还有四位娘子,都在我那里安置。其中一位被家人接走,另外三人,家里将她们换了银子,已经恩断义绝了,她们便不再归家,就留在我府中。姑娘,如果你还有去处,我让人告知你家人过来同你团聚。”

那姑娘轻轻咬了一口蜜饯。

温挚,“姑娘,你的家人呢?”

“死了。”她又咬了一口蜜饯,“死绝了。”

温挚一愣,她扭头看了看赵毓,却发现赵毓脸色极差,甚至一只手一直扯着胸口,很难受的样子。

她又问,“姑娘,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那姑娘又将蜜饯咬了咬,方说,“我爹原是边军把总,正七品武职,原本驻敦煌,后来西北军裁撤,我爹跟随程风将军驻守辽东。再后来,程风战败投敌不知所踪,我爹所在部队被分到文王戎氏部署。后来又后来,北境乱了,我爹他们并不是戎氏嫡系部队,艰时,没有银饷,没有兵器,没有粮食,成为弃卒保车的卒子,被弃在辽河。当时他们想入关,可是山海关已经全面封锁,雄踞高山的九门口也已被堵死,他们回不来了。”

温挚此时方知,赵毓为何如此难受了。

她,“令尊战死了?”

“没有。他们降了。”那姑娘方将眼睛从蜜饯上移走,看着赵毓,“降了高昌王。”

温挚一愣!——这是投敌叛国。

“我爹他们跟着高昌王吃过几顿饱饭,后来后来再后来,战死了。”

“我娘殉了夫。”

“我没有其他亲人,可我不想在辽东,还有一些人也不想。高昌王向朝鲜借了船,送我这样的人从海上入了关。他说,拿着盘缠向南走,天气暖和了,山川秀丽,草木丰茂,好日子就来了。”

“最后,我到了猎场。”

“我知道这里不对劲儿,当时有人清查人数,但是我太累了,就睡着了。等我醒,同我一起来的那四位都不见了,我想着找当头儿的说道说道,还没来得及,你们就来了。”

温挚,“可是,姑娘,叛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叛国?”那姑娘又低头看着蜜饯,“断粮的时候怎么活?树皮,藏粮食的鼠,饿死的孩子,甚至是观音土,能吃的都吃了,有些姨甚至去卖了身。怎么,同类相残的血肉,可能传染瘟疫的野物,一天过十个男人换的馊泔水,这些都能吃,高昌王干净的饭菜吃不得吗?”

赵毓忽然站起来,转身向外走,黄枞菖连忙将手中的家伙什放一旁,向外追出去,临出营帐还急着对温挚说,“温夫人,看住她,一定要看住她!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温挚叹口气,什么都没说。半晌,她开口问这个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喇叭花。”

温挚,“有大名吗?”

这次,那姑娘不说话了。半晌,她才说,“有,还是他给取的。”

温挚,“是什么?”

“姜旋。”那姑娘说,“他说,伞一样的花朵在他家乡都叫旋花。旋花有很多种,有的只是单纯美丽,有的可入药,还有一些,则是毒性深重,可致人迷幻,甚至发疯。”

其实渡海之前,高昌王就对他们说过:他们与赵毓的缘分早就断了,从西北军被裁那一日就断了;他们与家国之间的守护与背叛,也于父兄战死之时了结;他们入关之后就与往昔再无瓜葛,以后天高海阔,不要再回头。

可是,姜旋又看着手中的蜜饯,已经被啃咬到只剩下最后一点,牙齿切开的端口却有些模糊,很像这段时日,也如同生与死的边界,一样的模糊不清。

外面起了风,也卷起来乌云,明明方才还算是朗朗乾坤,此时已经初现昏暗无边的征兆了。

暴风雨欲来。

赵毓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黄枞菖追过来揪住他的胳膊,一直在说些什么,可是他听不明白,他只是看见黄枞菖的嘴皮子一直在动,就是听不清他的话,如同人在水中,一起感官都是模糊的。

他忽然向一个地方走过去。

柳密亲手将程风送进猎场,这段时日,也是他时不时过来关押的地方看看。虽然程风已经是御前核准罪在不赦,可是上祭祀高台之前,他就在“六畜兴旺”的范围之内,不能被作践。如今程风重枷已经取下,他手脚上依旧有镣铐,却不是锁到寸步难行,柳密给他带了羊肉汤,锅饼,还有一坛子烧酒。

程风自然知道柳密是谁,自从端午那夜午门喊冤开始,这一路走来,就是诏狱,大理寺,还有都察院,柳密一直官服严正端坐于匾额之下,他是年轻的清要文官,中枢阁臣,也许,还同赵毓是好友。

只是,柳密并不同他讲话,放下吃食,又询问了守卫几句话,转身要走,忽见敞开的营帐外,闯进来一个人,黄枞菖一直揪着他的手臂,看着像是劝阻,其实也是支撑。

那人就这样看着他,看着程风。

他背后是天空,乌云压境,已经彻底暗下来,四周的火把迎着风狂舞着,如同祭祀时可焚尽牺牲的孽火一般。

程风忽然开口,“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高昌王。

程风忽然问,“赵毓呢?”

殷忘川拿着茶盏的手指一停。

程风又问,“西北战事一平,他就走了,再无声息,他还活着吗?”

殷忘川,“找他做什么?指望他帮你?”

“不。他老丈人尹明扬是当年威名赫赫的西北王!尹大人都做不了的事,赵毓也做不了。我不想连累他。” 程风说,“高昌王,你们是故交,我只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他过的好不好。”

殷忘川,“活着。至于他过的怎么样,我不知道。”

程风,“你能找到他吗?”

殷忘川,“找他做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

程风,“托付我十七位兄弟的骨灰。”

“程先生。” 殷忘川忽然以一种极其认真的口吻说,“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你一定能见到赵毓。你十七位兄弟的骨灰,你程氏十三亡灵的牌位,甚至你的身后事,尽可一并托付于他。”

程风盯着他,似乎想要从那双满是冰碴的眼珠子中找出一丝一毫的佐证。

可惜。

毫无踪迹。

程风无法判断殷忘川话语的真假。

殷忘川回身,望着远处,极目所及,是肉眼凡胎看不穿甚至看不见的大正宫。

他说,“我向长生天起誓。”

……

见赵毓似乎没听清楚他的话,程风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赵毓,“先帝长子,祈王承怡。”

对于这个回答,程风觉得自己应该震惊,但似乎又没那么震惊。

“祈王殿下。”程风说,“西北军对于你来说,算什么?”

赵毓没回答。

程风,“我们是你不世功业践踏的尸骨,列土封疆开锋的利刃吗?”

良久。

赵毓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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