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望清在她的惊讶声中回头看来,欣喜从眼底闪过,
“王妃,好巧。”
他躬身行礼,一抬头,却见小女娘目光惊疑、樱唇微张,细软的额发上铺着一层细汗,像是出于极大的恐慌之中。
“你在做什么?”
小女娘的娇声打着颤。
薛望清思虑片刻,将陆蔓领到了广场边的一架板车旁,
“今日是我阿母生辰。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寺庙施粥,为她祈福。”
他揭开板车上一只木桶的盖子,清甜热气钻入鼻尖。
“施粥?”陆蔓轻蹙眉头。
既然每年生辰都要来昭玄寺,那今日行程应该是薛望清一早就定下的,不是为了向她递消息而来。
陆蔓打消了对薛望清的顾虑,但真正递消息的人是谁,又让她犯了难。
思虑沉沉间,一只浑圆木碗被塞进她的手里,薛望清克制不住目光里的关切,试探问她,
“王妃瞧着……似乎不太开心。”
陆蔓望他一眼,
“没有,”
她垂下脑袋,隐晦的道了句,
“方才寺庙求签不吉,有些担心罢了。”
少年郎若有所思,嗓音较寻常沉缓许多,
“王妃,你知道何为凶?何为吉吗?”
陆蔓讷讷摇头。
“吉为善,凶为恶;于凶境发诚心善心便为吉,于吉境行恶事歹事亦为凶。”
“业力因果终将应验。签卦只言外因,但到底是吉是凶,得看王妃自己。我不相信像王妃这样正义善良的人,不能化凶为吉。”
他的言辞极尽笃定,劝慰的心绪,都尽数蕴藏在朗朗嗓音里。
玄妙的字句从少年口中说,意外的纯粹直白,胜过世上一切誓言,陆蔓莫名生出一股底气。
愣神间,薛望清盛了甜粥,示意陆蔓尝尝。
不妨回身时,一点热粥溅在陆蔓的眉心。
陆蔓浑身一僵,旋即额间温热蔓延,就好像是祈福甘露滴落在她身上,她不自觉咧嘴笑开。
她掏出绢帕擦净小脸,见小郎君抿唇隐忍着惶恐和窘迫,又忍不住打趣,
“薛郎境界超凡,满腹经纶可别浪费,应该去寺里寻方丈辩经才是。”
薛望清耳尖囧得发红了,喉头滚动许久,终于放弃挣扎,憨憨的解释了一句,
“阿母早已皈依佛门,薛某耳濡目染,因此知晓些。”
陆蔓将碗递过去,“原来如此,小女谨遵薛大师教诲,这便与大师一同去施粥,早结善缘,早化吉境。”
小女娘故作正经,嘴里的打趣却没停,薛望清终于也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薛望清推着板车,陆蔓扶住木桶,一边说笑,一边往广场最显眼的位置走去。
正巧,小果儿带来了一群小伙伴,将两人团团围住。
“漂亮姐姐,望清哥哥,我来帮你们!”
陆蔓欣慰的摸了摸小果儿的脑袋,和薛望清相视一笑。
人来人往的白塔广场前,一架粗木板车,立着三只木桶,热烟滚滚;
白绸短袍的小郎君,和雪袄纱裙的小女娘,束紧衣裙,挽起大袖,忙得不可开交;
白烟扑在两张小脸上,脸儿红,眼儿俏,乌发上结了亮晶晶的水珠。
儿郎盛粥,女娘递送,配合得天衣无缝;还有一群乐呵呵的小孩儿,穿梭在周遭街坊,招徕穷苦百姓。
大道通向东市,周遭多商户,来的人大多是商铺里的奴仆。
一双双黢黑皲裂的手伸到眼下,言语带着哽咽,尽是对两人的祝福。
陆蔓不忍心,大多会劝慰上几句,几番交谈下来,听了不少命运多舛、催人泪下的故事。
薛望清在木板车后面忙碌,也不时隔着白烟回应,和陆蔓一起帮别院外室谋生,又帮忙给没钱读书的女娘凑了银子。
许是专注着手里的工作,他没有再同陆蔓扭捏,渐渐又展露出初见时侠义爽直的一面,和陆蔓相谈甚密。
不知不觉间,陆蔓沉浸在人间百态里,竟许久没有想起吉凶征兆和那些杀人放火的事,内心意外的平静,
后来,小果儿玩心渐起,掏出一只金环,说是自己的拿手好戏,要表演给陆蔓看。
便见他脚踩金环当滑轮,双手捧着木碗,帮陆蔓把粥送给腿脚不便的街坊邻居;
又见他将金环抛入空中,提着水壶跃入,落下时茶水正好灌进某位郎君手中的茶盏里。
一时间,过来领粥的街坊邻居有的吃有的看,热闹极了。
时间飞逝,再抬头时,已是日暮,陆蔓和薛望清这才停下手里的工作。
陆蔓整理残余时,薛望清去街上买回小菜。
两人燃起车头的一盏清灯,就着剩下的甜粥,坐在白塔底座上用起晚饭。
忙碌一下午,陆蔓饥肠辘辘,早已记不得自己的王妃身份,随意裹起纱裙大袖,呼哧呼哧闷头喝粥,喝得额面上的碎发乱蓬蓬的。
喝得心满意足,她抹了把小嘴,笑眯眯的道了句,
“方才我向菩萨祈祷过了,薛郎发诚心善心,菩萨一定会保佑令堂福泽绵延。”
薛望清深深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转头拼命扒拉起米粒,耳尖又悄悄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