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众望所归,条理清晰,证据充分。
明眼人一看就知,这绝是世族的过错。
譬如他前几日点出来的那一封条文,程准与李氏子互殴,夺其家产使之为奴。条文上虽然做了掩饰,实则能看出来,是程准先看上对方姐妹的容貌,双方才从语言争执演变为斗殴事件。
齐璞已将其列入备选,其他的标准,几乎也是照着这个来。
林妙娘轻声道:“不知这一封是否能用。”
她走到桌案前,伸直了手臂取过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卷。
“家族程氏。”林妙娘的声音有一瞬的撕裂,“泰安二十一年十月十五,程准马踏街头,死三人,伤四人。死者田地没入程氏祖产,伤者……”
她的声音渐渐凝固。
林妙娘抬起头,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已围绕了众人的身影,都正盯着她看。
齐璞的脸色更是难看,凝固如铁,等她念完,追问道:“后面的现场记录呢?”
林妙娘往后面翻了一页,这一段她已经看了很多遍。
“其时街上约百人,程准马踏一人头颅,冲撞后反复拖行数百丈,以之取乐。死者家有妻女,至县衙数度鸣冤。程准抢夺对方家产,纳其女为妾。其女自缢于洞房之日。”
这只是其中一个人。
她再看齐璞的表情时,发现阿郎的脸色已经从震惊变成嫌恶。
齐璞自始至终,没有想到过一个人能如此灭绝人性。
“也好。”他叹了口气,“两案并查,都是他们家里的事情。”
齐璞接过林妙娘手中的卷宗,看到最后面落款的名字,一个很陌生的姓名,却在卷宗上……如此胆大地写下了这些内容?
……
另一边,薛复的队伍缓缓进入了山道。
他坐在最宽大的马车里,后面跟着无数随从——他原本是坐轿子的,这些人就是他从封丘带去的轿夫。
苗辉坐在高头大马上,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脸上隐隐露出些许愁容。
少年凑到他身边,小声道:“都尉,今天晚上就能到了吗?”
苗辉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日头。时间还早,肯定是能抵达洛阳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宵禁。
话虽如此……他看了一眼前面的马车,心道,宵禁对薛复来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果然薛复撩起了车帘,招手道:“苗大人,咱们该先派遣一位信使去洛阳吧?”
“……”苗辉心中暗骂,你都快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摆威风?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稳定,连眉毛都没有移动分豪:“我这就去安排。”
薛复似笑非笑,垂下眼皮,阴阳道:“苗大人对这些事不够上心啊。”
苗辉在心里把他又翻来覆去骂了一遍,正要开口,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只怪薛公公年老体衰,苗大人只顾着挂心你的身体了,哪里还有心情想别的事情。”
苗辉脸色一僵,侧头看去,果然是骑在马上的霍太尉,不知何时从后面凑了上来,对着薛复又是一顿骂。
薛复听了霍太尉的话,阴恻恻的目光在苗辉身上一扫而过,猛地放下车帘,重新钻了回去。
“你不用管他。”霍太尉一身宽袍广袖,被风吹得曳曳作响,好一派儒生气度,说的话却不太客气,“他就是欠骂。”
苗辉无奈道:“太尉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薛公公毕竟是陛下左膀右臂,恐怕……”
得罪不得啊。
霍太尉浑不在意,抄起马鞭,也看着身后的仆役们:“作恶多端,取死之道……”
声音渐低,苗辉没有听见后面的字眼。
不过在他心里,霍太尉出身名门,虽然与他想象的样子颇有出入,应当也是不怕薛复的。
霍太尉说完这句话,抬头望望高悬的日头,轻叹了口气。
六十年前,他随先帝出洛阳。当时他正值壮年,走的也是这条路,骑的也是这样一匹马。
一甲子的时间匆匆而过,故地重游,竟然几乎未变模样,连那条路也是……
他的目光怔住了。
霍太尉看见远处的密林里,在阳光底下,露出了一闪而逝的寒光。
第一反应,霍太尉不是震惊。他摸了摸身后的佩剑,感觉到一阵安心,随后看向前方挡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薛复一定没有看见。
也不知是终于忍耐不住的世族,还是投奔山林的山匪。
霍太尉心道,若是世族,那就是胆大包天,惹出事情,让他们自己兜着。若是山匪,却该教引向善才是。
不过……倘若能让薛复摔个大跟头,那才真是好事情。
如此想着,他安稳地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往后面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