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走得近了,齐璞忽然又觉得不太妥当。
按虚岁算,他已经九岁了,儿大避母,深夜去母亲的院子里,提前又不说一声,实在是……
他正要折返回屋,忽然听见院门一响,一个侍女站在门内,见到他的身影,叫了一声:“小郎君。”
齐璞认出那是寒霜,微微一怔:“祖母也在这里?”
寒霜点点头,轻声道:“老夫人接到程夫人的请帖,来与夫人说说话。”
“程夫人?”这个名字让齐璞回忆起刚看过的卷宗,“她邀请祖母做什么?”
寒霜轻轻摇头,柔声道:“我也不知。”
齐璞顿了顿,知道她没有必要隐瞒,于是道:“我进去看看阿娘。”
齐氏居住的屋子在院子的角落里,边上种植着一大片竹林。深夜,房间窗沿推开,夜风缓缓沁入。
王钰安皱眉道:“你的病一直反反复复,不要又将自己冻病了。”
齐氏裹着厚厚的外衣,正襟危坐在桌前,长发松松挽起,闻言苦笑一声:“我这病……看来是好不了了。”
王钰安恼道:“不要说这些晦气的话。”
她认真地打量着儿媳的脸色,深沉的夜色下,看不出什么。她轻轻吸了口气,重复道:“你这样不看重自己的身体,日后玦儿、璞儿没了娘,齐驰再娶,难道能叫他们讨了好去?”
齐氏知道婆婆是在勉励自己,温柔地笑了笑:“郎君亦有爱子之情,娘又在身侧,岂能叫两个小子受伤?”
王钰安叹息一声,看着儿媳沉默的脸,知道她心有顾虑。
她的儿媳自然样样皆好,品性极佳,又与二郎伉俪情深,可如今这一场重病,又怎能说没有担忧齐驰的缘故呢?
她只能劝告,但发现儿媳没什么感悟,只好转移话题。
王钰安拍了拍身边的一册厚厚的纸封,抽出信纸塞到齐氏面前:“你总是这么呆着也不是法子,正巧,程夫人说寻到了新的玩乐之物,你也去瞧瞧。”
齐氏没有什么多看的心情,秉持着礼节,还是随意看了几眼,便轻轻放回桌上,对王钰安道:“娘,我这个样子,不太适合吧。”
王钰安张口欲言,听见齐氏又道:“我这久病缠身的模样,只怕过了病气,人家又觉得晦气呢。”
其实她知道,儿媳只是以此推拒,谁知听闻此言,火又噌地一声窜了上来。
然而她盯着齐氏病弱的脸,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送走王钰安,齐氏缓缓抬头,对身边的贴身侍女道:“你先出去吧。”
侍女有些慌乱,忙道:“夫人,我……”
齐氏轻叹一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侍女虽然十分担心,却拗不过她,只得走了。
齐氏静静坐在桌案前,听着远处起伏的虫鸣,等了许久,没有人来。
她终于开口,柔声道:“四郎,进来吧。”
房外仍旧是一片静悄悄。
直到齐氏扶着桌边站起身,房门微动,一个矮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外。
“我还道是听错了……”齐氏笑道,“门外多冷,怎么站着不动呢?”
烛台的光芒十分微弱,离得远了的地方,就看得不太清晰。齐璞从阴影中抬起头,低声道:“太晚了。”
齐氏没有说话。她看见儿子微微发红的眼睛,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过去。
齐璞缓缓挪到母亲面前。
两人对站着,齐氏又重新坐了回去,齐璞没有动弹,齐氏也没有叫他坐下的意思。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她柔声道,“你在外面站了这么久,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齐璞两眼通红,定定地看着母亲。
“非礼勿听,这可不是君子所为。我教过你,有什么话直接告诉娘就好,何必做出这样的模样呢?”
齐璞陷入一阵沉默,良久,他终于道:“阿娘……”
声音已经微微哽咽。
齐氏轻轻地应了一声,仔细地听着他说的话。
然而齐璞千头万绪,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只能说:“阿娘,我想你早日康复。”
齐氏闻言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吧,我自然会等到你们加冠的。”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一阵子,齐氏道:“娘还有一些东西想给你,城西的铺子……虽说不怎么值钱,你留着,日后总有些用处。”
齐璞正要推拒,又听见齐氏道:“不用急着拒绝,我知道你在门外偷听,是担心我的病情。不过,你可知道祖母也有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