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停在归鹤楼前。
掌柜弯着腰走上前去,小心地站在不远处,谄媚地笑着:“郎君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呀。”
他拢着袖口,被几个高大汉子逼到外围,不能靠近。
等了一阵,从帷幕里伸出一只手。手掌并不如何细腻白皙,反而带着些不太雅观的伤痕、厚茧。
掌柜一瞧,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等待的时间里,那人拂开帷幕,身姿笔挺地走了出来。
那竟是个身穿男子服饰的女子,不曾掩饰自己的性别,就这么大咧咧地跳到了地上。
掌柜抬起脸,与来人打了个照面。
就这么一眼,那张熟悉的脸吓得他后退一步,哆嗦道:“你、你……”
来人杏眼桃腮,五官秀丽,一张脸却看得他仿佛见了鬼,不敢凑上前去。
那人没有理他,回过身去,伸手接住了随后下车的齐璞。
齐璞脸上病容未消,下车时掩唇轻咳一声,脸色几乎没有半点红润的光泽。
掌柜惊疑的视线往齐璞身上一转,终于看见了正主。他正要上前迎接,然而齐璞的模样却让他有些迟疑。
这见风倒的样子,待会儿可别磕到哪里,倒让他背锅。
这一顿,齐璞似笑非笑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掌柜。”齐璞病恹恹道,“我要的包厢可还留着?”
掌柜强行忽视女子不善的目光,强笑道:“郎君说得,您要的包厢,自然要留好的。”
他说罢,只觉汗湿背心。
从前只听说齐家的小郎君心肠软,性子好。谁知今日一见,竟似乎有些针对自己?
然而他一抬头,却见齐璞笑意盈盈,神情温和,没有半点恶意,十足十的柔善。
兴许是错觉?
掌柜伸出一只手,引着齐璞往楼上走。
上次齐璞过来,还是赵炳春的宴席。赵炳春财大气粗,包了整座归鹤楼,因此他们是大堂里用的餐。
此时齐璞还是第一次上二楼,他走上楼梯,一面仰头看着内廊里悬挂的画作。
“这些画作,都是名家所出?”
掌柜抬头一看,只见齐璞面前是一副兰画,上头画着几朵兰花,最下方则坠着一方小印。
齐璞认真地打量片刻,一字一句念道:“坚贞还自抱,何事斗群芳。这下面的印章是……林秉正?”
掌柜茫然道:“这些都是东家带来的,确是名家所出,花了不少银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齐璞的表情。
虽然东家家底丰厚,然而像齐璞这样的地头蛇,倘若表现出十足的喜爱,他们还得马上把画奉上。
然而齐璞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随即抬步走向自己的包厢。
二楼的最右侧,一向只供给各位达官贵人或其家眷子嗣。齐家从前不曾来过,但一旦他们需要,只需说一声,自然有人为他们准备妥当。
齐璞早早点了菜,与李广泽二人入座后,就等着上菜。
李衍坐在窗边,起身朝下方看了一眼。与辉煌高耸的归鹤楼不同,楼下街道几经修缮,却依旧不曾回到当初的繁华模样。
她低声道:“阿郎,归鹤楼的富贵,是多少贫民的血汗。”
齐璞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安慰道:“会好的。”
说罢,他揶揄道:“叫你来归鹤楼,重回旧地,心情如何?”
李衍的愁绪立即被转移,笑容都灿烂了几分:“阿郎不嫌我俗气,我看那掌柜的样子,实在可笑。”
看得她心情愈发不错。
当初她在归鹤楼时,为了养家糊口,受过多少欺凌,已经不必多说。被赵炳春看上后,掌柜对她的压迫,才更让她有苦难言。
这个世道,空有美貌的女子,如何不是一种灾难呢?
齐璞虽然不是特意替她出气,不过出门办事,顺便让手下人开心开心,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随意闲聊了几句,就有小厮带着托盘,开始上菜。
因人不多,就只点了几个简单的菜色,权当在家里养病吃得太清淡,出门来换换口味。
掌柜跟在后头,笑眯眯道:“郎君,菜都上齐了,这边赠您一个新菜色,赏脸评评口味。”
齐璞点点头应下,他和李衍二人是肯定吃不完这些菜的,何况他还在病中:这回虽不是瞒着祖母出门,却没有告诉祖母,自己要出门吃点好菜。
当然,自己的身体还得自己多照顾,所以基本是李衍吃,他自己在边上打量归鹤楼的情形。
归鹤楼不是只对贵族开放,只是因为它高昂的价格,让家境稍显窘迫的家庭都望而却步。
方才一路上楼,包厢里坐得不算很满,只偶尔见到几个身影,被屏风挡住,看得不大清晰。
至于一楼大厅,那是一些小商户人家的位置。
掌柜送完菜,就连忙退下,将包厢合上,留两人在边上陪侍,很快也被请了出去。
李衍自打跟着齐璞,没吃过几顿好的:当然,齐璞自己每天要么城北,要么上山,其实也没吃什么好东西。
等李衍从饭食里抬起头,齐璞已经在喝茶了。
她脸色有些尴尬,还没说什么,齐璞注意到她的表情,笑道:“你不用担心,若我能吃这些,也不会管你。”
饶是如此,李衍还有些尴尬。哪有下属吃饭,让上司看着的?
她加快了速度,将面前的几盘菜吃得一干二净,接过面前的面巾,擦干净满口流油的嘴唇。
齐璞等她吃得差不多了,笑着问:“如何?”
李琰从前虽然在归鹤楼工作,却没有机会吃到,此时简直是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齐璞又笑了起来,这一笑牵动了喉咙,他忍不住咳嗽两声,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对李衍道:“该做正事了。”
李衍的脸色也认真起来,她将自己随身带着的木盒取出,平整地放置在身边。
什么叫正事?他们这次出来,并不只是为了用餐,齐璞更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将自己制作的肥皂推销出去。
当然,对外它不能叫做肥皂。
齐璞手上的这一批肥皂,是在邙山时制作的,原本他是想做香皂,但是暂时没有向里面添加香料,闻不出什么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