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新先生疲倦难掩,缓缓道:“赵炳春于洛阳经营已久,他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
顿了顿,霁新先生道:“我敢告诉你,自然也不是什么秘密。”
再看霁新先生脸上,果然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四目相对,齐璞一时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齐璞仰着脸,扯一扯先生的袖子,道:“先生,可是若我们什么也不做,那岂不是更不好。”
霁新先生望着他,脸上慢慢沁出一点苦涩的笑意。
临走时,霁新先生让齐英把那件裘衣转交出去,喃喃道:“杯水车薪,也总比直接被烧死好。”
回去的路上,齐璞一直在想霁新提出的问题。
大雪压垮了未收的粮食,洛阳粮价上涨,守着三座天下粮仓,县令却拒不放粮,居然连本地人都能饿死。
却把粮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齐璞几乎能猜到那位县令的小心思。
三座粮仓,存粮百万石,只要等到粮价涨出天价,岂不又是一笔好买卖?
祖母也这么说:“洛阳县令当然不想得罪我们,可你要他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那又怎么可能。”
齐璞坐在餐桌前,又问:“洛阳县令是哪家人?”
王钰安瞥了小孙子一眼,漫不经心道:“不是什么世族子弟,但确实攀附上了皇家。”
顿了顿,又道:“这些事情自有长辈处理,你跟着霁新先生,认真读书就是了。”
齐璞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坐好。晚餐吃得很简单,老太太近些日子胃口不好,就做得清淡,两碗白粥,两碟饼子,外加一盘点心。
两人静静吃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侍女匆匆而来,凑近到王钰安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齐璞只见祖母的脸色瞬间变了,但好歹维持着大家气度。她撑起身子,深深凝视齐璞一眼,便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璞儿,你母亲回来了。”
齐璞微微一愣。
他回家时,母亲还对他说,京城里常常要应酬,父亲不能孤身一人待在那边,只能让他自己回老宅。
明明母亲还没准备回来的。
他连忙站起身,跟着祖母一路小跑到正门前。门口停着个低调的深棕色马车,车外没有任何华丽装饰,只从里面透出高低不一的咳嗽声。
齐璞在祖母的示意下,上车撩起帘子。母亲躺在厚厚的小榻上,钗裙简朴,面带病容,一只手掩着唇,胸膛正深深起伏。
齐璞心中难过,扑上前去,跪坐在榻前,低声唤道:“阿娘……”
齐氏也听到这一声呼喊,睁开了眼睛。
幼子近在咫尺,眼中含泪。她忽的展颜一笑,轻轻将齐璞揽在怀中。
“莫哭,阿娘一切都好。”
万里奔波,病榻缠绵,只是为了这一刻而已。
王钰安指挥几个年轻侍女将齐氏带下马车,又找来郎中,深夜,齐府传出一阵苦药味。
齐璞端着刚煎好的药材,穿行在回廊里。
走到齐氏修养的房间外,他正要推门而入,却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对话声。
“皇帝着急,但我们也不是没有准备……”
“太子谋逆这种事情,你们怎么能参与进去?”
这是祖母的声音。
齐氏声音断续,明显是撑着一口气:“母亲误会了,郎君何尝愿意掺和皇帝家事?……只是郎君身在那个位置,只怕有心人嫁祸于他。因此趁如今事态不算严重,才早早脱身。”
祖母冷冷道:“这小儿,登基二十多年,真是越活越不像样,完全没有先帝风范!”
说罢翻来覆去,将泰安帝又骂了几遍。
“母亲勿恼。”齐氏劝慰道,“皇帝不过烦了世家,可天下世家之多,我齐家也不是最出头的那个。”
“说的轻巧。”王钰安长叹一口气,还想说什么,却见齐氏脸色惨白。于是按耐住不提,只道,“也罢,你身子不好,多多休息,这些烦心事,等你好了再商议。”
齐氏便应了一声,道:“多谢母亲挂怀。”
王钰安随口与儿媳聊了几句话,倒说得心情烦闷,拂袖起身。门一拉开,便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站在门外,冲她勉强笑了笑。
王钰安七分的烦躁去了五分,叹息道:“去吧。”
见齐璞一板一眼地跨过门槛,小孩十分沉稳模样,手上药水也端的很稳,一路走到乔氏面前,没出什么岔子,这才深吸一口气走了。
走到一半,她才隐隐回想起来,齐璞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们的对话,他又听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