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君霓的手机来了电话。
江逸直觉打来电话的是沈度,因为周君霓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偷偷摸摸,尽管江逸不知道她有什么好遮掩的。
“接吧。”
周君霓正想挂断电话用短信回复沈度,就听见江逸这么说。
她一想也是,普通朋友讲的话有什么不能听的?
周君霓接通,问沈度怎么了。
“你在哪?”
“我在贺宁啊。”
“你不是……要来乘州?”
周君霓从未在这件事情上拖拉过,沈度原先以为她是航班晚点,或是遇上其他突发情况耽搁了时间,可左等右等,一早上过去都没见个人影,这才打电话来问。
“我临时有点事,下周再去吧。”周君霓说。
正好信号灯变了绿,江逸发动车子继续往县一中开,起步带来的推背感让周君霓身子往座椅上贴。
这么一晃动,周君霓才反应过来沈度为什么给她打这个电话。
“你在乘州?”她问。
“嗯。”
“那你先帮我盯着吧,我下周会去。”
旁边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周君霓赶在沈度再次开口前抢先说自己还有事,又迅速挂断电话。
周君霓握着手机的手刚放下搭在腿上,驾驶位的江逸就冷不丁出声问:“男朋友查岗吗?”
“啊?不是……”周君霓顿了会,又看向他,说:“但是下周三我要去上海,黎佩莹的爷爷生日,之后我还得去一趟浙江,周日之前应该就能回来。”
本来江逸还有些好奇,想问她为什么老要往江浙那一带飞,又是什么要让沈度先帮她盯着?
可听了周君霓这么一长串的……报备?还是什么之后,江逸又不想问了。
因为他有所感,只要是能说的,或者该说的,周君霓都会告诉他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就像刚刚她说拍校庆广告,他也没问是谁,没问怎么拍的,周君霓就哗啦啦全说了。
江逸借着看后视镜的间隙平复了一下心情,正想冷静又平淡地回应她,就听见周君霓又问:
“这个假能批吗?”
……
合着这是把他当甲方了。
明明她自己才是出资的那一方。
“我还能不批吗?”江逸问。
周君霓思考了会,答复他:“从约定角度来说,你是可以不批的,但从长远发展来看,你应该批。”
“哦?多长远?”
“就是,你可能不知道黎佩莹是谁,但你多少听说过黎明熹吧,那是她大姐,也是她们家现在的话事人。”周君霓说到这就停了,想等江逸表示惊讶后再接着说。
江逸也很配合她,适时来了一句:“哦,这么厉害啊。”
“对,所以说,如果我去她面前混个脸熟,你说她会不会一高兴就赞助我们十个亿?”
嗯……所以……
说到头来还是为了他?
江逸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边手肘撑在车窗边,又遮住自己上扬的嘴角,佯装考虑。
好像也不是不行?
再说了,就去几天而已,她又不是不回来了。
“好,那你去吧,记得回来。”江逸说。
“聪明人。”周君霓向他竖大拇指。
-
县一中有小礼堂,舞台上摆着一张盖了红毯的长方形会议桌,桌上有参与此次分享会的嘉宾领导名牌,黑字粉纸立在那,周君霓和江逸的名牌挨着一起放在中间。
“啊……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在台上呢……”
周君霓小声嘟囔,她以为是台上只有两张单人沙发的那种分享会,她坐一边,主持人坐另一边,就像平时媒体采访一样,没想到是这样的。
这样一排长桌子,又是盖着红毯又是领导作伴的,一点都不像分享会了,倒像是炫耀大会。
就是她夸夸炫耀完自己的留美学习生活后,用一些励志鸡汤激励底下的同学好好努力,争取飞向更广阔的世界,听起来很爽,但毫不现实。
“你想象中的是什么样的?”江逸问。
“我以为他们会摆个两三把椅子,台上只有我和主持人,或者只有我们和主持人。”周君霓说。
江逸抬手看腕表,距离分享会开始还有接近四十分钟的时间,学生还没下课。
他去找了负责人,提出想把台上的会议桌撤掉,把校领导的名牌放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只留主持人和周君霓在台上。
负责人同意了之后,江逸帮着一起把那张长桌抬到礼堂后台,又去找了两个靠枕,拍干净后放在周君霓和主持人等会要坐的单人椅上。
而分享会的主角,正坐在底下的观众席上盯着自己写的演讲稿发呆。
周君霓在最后一次确认自己写的文字不带有任何一点会让人认为她在炫耀,或者是看不起在座学生老师的含义。
只要表达,就会被误解,更何况她在外人心里条件优渥,一不留心就会被认为是炫耀,而非分享。就算是玩笑般的“凡尔赛”,也是要分场合的。
直到江逸递了瓶水过来,周君霓才缓过神,继而发现自己发愣到手机屏幕上的文字都不再清晰。
“你很紧张?”
“没有。”
江逸给她的水是开了盖的,周君霓直接喝了两口,正好江逸伸手,周君霓又还到他手上,站起身跟着他走到后台去。
陆续有下了课的学生从礼堂门口进来。
分享会的主持人是个笑起来非常温柔的语文老师,说话也轻声细语的,让人如沐春风。
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周君霓没有讲如何申请国外院校,也没有讲学校的各种国际排名,甚至连她毕业的院校她都没提过。
她只是让自己的记忆翻回到了之前上学的时候,以当时高中学生的角度跟现在县一中的同学们分享,说她遇到过的学习和生活方面上的困难。
江逸坐在底下听,只觉周君霓不仅拍广告很厉害,去讲相声或者脱口秀也是可以得奖的。
因为他少年时期也在国外训练学习,他比在座的其他人都要更清楚地知道,周君霓开玩笑般说的那些无助和压力时刻是有多让人绝望。
但他无法完全感同身受,因为他的父母陪在他身边,跟他一起住在西班牙,并且从零到有,打拼出了属于自己的汽修店和手工服装店,他也势如破竹,一路踢进顶级俱乐部,还打破了转会费的记录。
江逸不想再听,又一次用上去洗手间这个万能借口,起身离开了礼堂。
所以他没听见周君霓接着说:“当时我身边还有我的几个好朋友,他们会陪伴鼓励我……”
由于是单休制,一中周六下午会提前下课,三点半就能放学,此刻的校园一改往日的黯沉,正热闹着。
阳光散落,却穿不过楠木繁茂的枝叶,留下一片荫。有学生就坐在树下的围椅上聊天,边畅想未来边关注迷路的蚂蚁,时不时用手里的卷子扇风。
也有的学生急哄哄走出校门,迫切想要逃离学校,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还有学生不打算把作业带回家,留在开了空调的教室里写习题。
也许剖开他们的内心就会看见他们自己的压力五指山,学业压力、家庭关系、朋友矛盾、无法说出口的爱慕、不敢反抗的逼迫……但表面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简单美好。
江逸去西班牙的时候还没过 14 岁生日,所以没有体验过他眼前的这种高中生活。
都说人容易幻想如果自己当时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人生会走成什么样。
江逸也想过,但他想的是别人的选择。
如果周君霓那时候没有不声不响地去美国,那他们还会继续在同一所高中,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同一个班,继续当同桌,再考同一所大学,然后……
可惜,那些都只是想象,他们已经在走当下的路。
但还好,地球是圆的,走着走着,他们又重新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