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居然没有。
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在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但是我们居然规规矩矩的走了一段隐秘的脚程。
其实说是一段——也只有十分钟左右的距离。
那天也在下雨。却不是倾倒一整座的滂沱大雨。淅淅沥沥的雨丝连成了珍珠气泡似的线,然后被海岸线沉落的夕阳染成了碎光潋滟的色泽。
”中也,你知道吗,”我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走在他身边,笑眼盈盈地说:“你头发的颜色,和日出日落,是一个颜色诶。”
然后我伸手用小拇指轻轻勾了勾他的发。
那时候他的头发还没有现在这么长。可他发尾的触感从来没有变过,一直都是冰凉微涩,带着恰当好处的凌乱微卷。
他不出所料赧然地转过脸,摆出一副不为所动的冷酷表情,却蓦地从耳根红到了脖颈处。
“我当然知道了!”他以为自己是用恶狠狠的语气说出来的:“这还用你说吗,笨蛋。”
可是我却从他的尾音听出来了他竭力掩藏的,也许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
我们走到任务地点的时候那个叫‘3X’组织的庆功宴正好刚刚开始不久。
跳跃的篝火和沉落的夕阳遥相辉映。
强烈的海风吹鼓起我的裙尾,和他黑色西服的衣摆,空气里漂浮着从篝火旁被风吹过来的烤肉香气、礁石独有的刺鼻气息、还有从那群人的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各式各样的味道——
火灾事后现场的焦炭味、老旧隧道潮湿的霉味,过山车生锈轨道燃烧的气息……
那群人正在狂欢。像明天就世界末日那般狂欢。
他们以下流的手势摇晃着香槟,再用牙齿拔咬出来软木瓶塞,金黄色的香槟液体四处喷溅,我不合时宜的想起来稀释后的尿液会不会也是这个颜色。
远处的露天电影屏幕上不知道在播放着什么老旧的黑白电影,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激烈的枪声从声响里被海风吹送过来。
——这真是一个堪称完美的杀戮现场。
其实那天,最开始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演出来什么‘害怕杀人会因为双手沾了鲜血而惊慌失措’之类的善良又天真的人设。
我堪称步履轻快地靠近,失温颤栗的指尖和‘害怕’这种软弱的情绪毫无一点关系。
他们负责巡逻的侦察兵很快就发现了我们这两个面孔明显陌生的不速之客。
毕竟都是一群能在帮派火拼之中活到最后的亡命之徒,上一秒还在饮酒狂欢,下一秒就摸向了腰间的配枪,训练有素的向我们逼近。
瞬发的水系异能和迅疾而来的枪林弹雨像一场海啸,避无可避的向我们席卷而来。
我微笑着做好了展开【审判】领域的准备。
直到下一秒——
毫无防备的,一个出乎意料的触感覆上了我的眼睛,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间——
“别怕。”
橘发少年将我虚虚地抱住,那般小心翼翼,连手臂都不敢触碰到我的腰身。
他的手轻轻地覆上了我的眼睛。
空气在一瞬间变得浓密粘稠,似乎连周围的景象都像信号不好的电视机被超重力分子所扭曲。
“交给我就好。你……别怕。”
他居然以为我低下头的颤抖,失温冰凉的指尖,这一切的反应,是在害怕吗?
可是我竟然没有出声反驳。
也许是落入耳里他的声音是恰好搔痒心尖的低沉动听,也许是他裹挟着我的气息是让我有些醉醺醺的烈酒夏风。
我真的像一个虽然手上沾满了鲜血却依然还是会害怕到颤抖的天真女孩,温驯乖巧的闭上眼睛,在他虚抱的怀里,等待一切杀戮的终结。
一瞬间膨胀起来的重力波像冰冷燃烧的火焰,迅疾而无声的扩散、爆裂、吞噬着一切空间、光线、□□、风向和氧气。
——真是一个残酷又仁慈的人呢。
他们不会有任何反抗、逃命、甚至反应过来的机会。
但是他们也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
生命在一瞬间被重力挤压出人类的躯体。
也许他们甚至不会有‘死亡逼近’前一秒的极度惊恐。太迅疾太猛烈的死亡冲击波,在其他无数种痛不欲生死法的对比下,何尝不是一种仁慈呢。
那是我第一次感知到心跳声莫名其妙的失控。
一直到风平浪静,数了不知道几下的心跳,他才后知后觉的放下轻轻捂住我眼睛的手。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恰好对上了他的凝望我面孔的目光。
远处声势浩大的夕阳映在他湛蓝色的眼底,像橙色烈火燃烧在天空。
在我朝他微笑的那一瞬间,他装作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仿佛漫不经心的,极轻极小心的,用刚刚覆在我眼睛的那只手,轻轻的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另一只手微微碰了碰帽檐,似乎低声说了些什么,可是我没有听清。
海流的轰响和脉搏的轰鸣一起吞没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这就是那个虚假的黑泽诗音诞生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