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那位锦服公子早已吓得脸色苍白,他抬头飞速瞥了一眼前方被崔行远跪着的那个血肉模糊的“靶”,心脏猛地被一阵阴森的恐惧攥紧。
突然那“靶”前似有一道银光闪过,银光散去,现出一个少女模糊的身影。
极端的恐惧下,他根本分不清模糊的是那少女的身形,还是自己的视线。他只能隐约看见她向他高高举起了一把赤红的巨弓,弓弦上搭着一支巨箭,箭的颜色像极了混了墨汁的浓血,不停往外冒着森然的寒气。
他发疯一般尖叫起来,抬脚要跑,腿却早软了,少女的箭还未向他射出,便两眼一翻,扑通一声,直挺挺向前跌在地上,晕了过去。
璃音垂下赤红的眸,歪头看了会儿地上一跪一躺的两人,那双索命修罗般的血眼便又冷冷掀起,搭在她指间的那支散发着阴寒双芒的巨箭,以缓慢到几近折磨的速度,审判一般,慢慢向观望台上那个正极力压抑着颤抖的身影对了过去。
“殿下,今日可玩得尽兴了?”少女仰起霜寒的小脸,本该最是炽热的红色,映在她的眸中,却像两捧血色的冰。
就在这短短的几个片刻里面,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作为凡人的认知。恐惧压住了他所有的声音,但作为人间至尊的骄傲本能,还是让他用力挺直着背脊,只把细微的颤抖留在了死死捏攥着那枚玉坠的指骨之上。
“这么喜欢拿活人当靶啊。”
璃音用箭指着那位殿下,眼中血红色的风暴肆虐,拉弦的指节因太过用力,已泛出几近透明的白。
她抬着头看他,眼神却像是在俯视一摊已经腐臭了的尸块,她肩臂骤然抻起,长弦瞬间再一次绷至极限,红唇启合间,一字一句,向他吐出了来自地狱的宣判:“便叫你也来当一次箭靶试试!”
几乎是在少女话音落下的瞬间,太子一把扯过身旁的照雪,把他当做一面人盾,挡在了自己身前。
与此同时,就在箭将离弦的这一瞬,男人强撑着虚弱却依旧清沉好听的嗓音在璃音身后响起:“阿璃……”
魂箭和少女发白轻颤的指骨一齐顿住。
慕璟明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抹纤巧的身影,明明只是那样一个个子小小的少女,却好像能为他撑起整个天地一般,那样一次又一次坚定地护在他的身前。
过多的失血让他的意识已不算太清醒,只是维持着睁眼这个动作,就快要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但她就在他眼前,他怎么舍得将眼睛闭上。
可她却只是那样一动不动地在他身前站着,执弓的手固执着不肯放下,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怎么来了只顾看他们,不肯看我?”他望着她僵停不动的背影,微弱的声音里含着笑,“是我现在这样不好看,阿璃不想看了?”
少女身子轻轻颤了下,碎发在风中胡乱地舞动着,良久,落日那根绷了太久的长弦终于被一点一点松开,巨弓随懈下的手臂坠去了少女身侧,她在男人面前慢慢转过身来,眼中像是嵌着两颗弥漫着层层水雾的清透琥珀。
她只堪堪看了他一眼,便又猛地回转过身去,紧攥在弓身上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被自己生生捏断。
这样的他,她不敢看。
每多看一眼,都好像自己的心被人从身体里揪着扯出来一次,而心里对那些人的恨更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暴涨一次。
“别怕,阿璃,看着我。”
身后男人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像世上最轻柔的安抚,璃音深吸一口气,终于红着眼眶,转身对上了他含笑望着她的眼。
他总是这样,明明是他在承受着痛苦,却总反过来安抚她,对她说“没事”、“没关系”、“别怕”之类的话。
“慕璟明,你是笨蛋吗,你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少女恶狠狠地大步上前扯掉他腕上的阎王扣,口中凶恶地数落着,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在此刻却像决了堤,大颗大颗地直往下砸。
被解了绑缚的男人也同时失去了支撑,少女及时撑过来,让他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她身上,才算是勉强站住了。
“好,我是笨蛋。”少女的鼻尖忽然被男人修长的指节刮了一下,耳边戏谑的声调响起,“阿璃却原来是个爱哭鬼。”
璃音没有理会他的取笑,在神魔战场上都不曾抖过一次的手,这时却颤得连为他拔箭都拔不好。
见自己连这点小事都为他做不好,眼泪便掉得更厉害了。
她本就是个爱哭鬼,只是从前想哭的时候,她总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地哭,不叫人瞧见。他若见识过她在月牢的三百年里,天天抱着那棵大桂树肆无忌惮掉眼泪的样子,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慕璟明看着少女握着箭尾抖个不停的手,轻轻笑了声,抬手轻轻覆上她微凉的手背,将她比他略小的手整个裹住,稳稳抓住那些箭,一个用力,便全都拔了出来。
璃音立刻取出东海冰晶,以灵力催动,低头默默为他镇痛止血。
待那些血洞不再往外渗血,她才抬起那双被水浸湿了的清眸,对上男人一直温柔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他:“刚才,为什么叫住我,不让我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