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的少年穿一身冷蓝绣银的束腰锦袍,长长的发丝高束飞扬,虽在抻臂拉弓,眼神却不向前瞄准靶心,而是正回头望着什么人。
那微微挑起的眉梢,漾着星子似是含笑的双眸,以及被这笑意柔和了的冷冽面庞,在画师精巧的工笔描摹之下,都被极尽生动地描画了出来。
这副表情璃音太熟悉了,熟悉到比起那把赤红色的大弓,她更先认出了这张脸。
而这张脸的主人也并没有否认,但他也没有直接承认,他给出的回答是:“可能是吧。”
“这旁边题着咸承二十九年,楚作戎作画。”虞宛初伸手抚过画旁小小的一行题字,在脑中努力换算着这个年号,“咸承二十九年……那这是九百多年前,酆朝时候的画了?”
揽华端了茶盏在手里,抿了一口,缓缓地道:“这画你们都不认得么?”
昨晚那位楚娘子可是一瞧见这画,眼睛就亮了,原来这是她先祖传世的一幅名动一时的画作,曾被誉为工笔写实巅峰之作,揽华听着她兴奋的介绍,一边“哦”着点头,一边想的是:我可不懂什么写虚写实的巅峰,我就是在父皇的藏品里随便翻翻,看它够大,就拿来挂上了。
她看这帮修士神仙比自己还不识货,终于轮到自己当“行家”了,就抿着茶,十分懂行一样给他们介绍:“这画是酆朝一位字画名家,楚作戎先生的大作,传了九百多年了,乃是工笔写实的巅峰作品,据说这位先生从来不作虚构山水,只画真实发生的场景,所以这画里的景象,肯定是他亲见亲画的。”
璃音仔细看着那一行题字,半晌,忽地扭头向揽华笑道:“这些都是楚娘子告诉你的吧。”
揽华自小就独爱骑马射箭,对琴棋书画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毫无兴趣,这会儿被揭穿了也不脸红,只睁大了双眼,佩服道:“仙长,你真的会读心术?”
这字画风格都和楚雁儿一脉相承,楚雁儿又是从书画世家里没落下来的,再一看楚作戎的姓氏,也不算难猜。
璃音笑着又问揽华:“楚娘子人呢?还有山桃和帝君,怎么不见他们。”
揽华“唔”了一声,简略回道:“他们好像有什么冤情,去京兆尹衙门里告状子去了。”
说着又凑近床头那画,她方才装模作样对这画点评了几句,行家里手的瘾头她也过够了,这会儿就恢复本性,看着画摇起头来:“说是写实画作的巅峰,但我看也就那么回事,你们看这少年回头,分明是在看着什么东西,但视线里偏又什么也没有,肯定是画漏了吧。”
一扭头,就去问摇光:“仙长,这画上的少年真的是你吗,那时候你在看谁呀?”
摇光却只是怔怔顺着那画上少年的视线望着,似乎努力想要望见什么人,但无论他怎么看,那里都只有一张摆满肴馔的席案,席前空空荡荡,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有,但摇光总觉得,那里应该……应该要坐着什么人的,应该要坐着一个很重要的人的。
可却偏偏什么人也没有。
他抬手按了按额心,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胀。
怎么会什么人也没有……不应该什么人也没有的……
他还要再想,心脏却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狠狠攥去了掌心,揉搓玩弄着捏紧,再捏紧……
很快就有痛苦混着腥甜一起从喉间翻涌上来。
又是这种感觉。
这是第几次了?
“小七!”
“神君!”
“仙长!”
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他拉起袖子,轻轻擦了擦唇角,果然擦出一片殷红的血迹。
他默不作声地将视线从画上移开,转而去寻找那张能让自己安定下来的脸。
那是一张如瓷如玉的脸。
多少年来,这张脸上或怒或笑,或冷或嗔,他看过她对着师兄师姐撒娇的样子,看过她躲起来静静流泪的样子,看过她哄着月宫那位少主逗他开心的样子,他看过她那么那么多张生动的表情,却没有任何一张是属于他的。
因为在她的世界里,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是他来得太晚了。
而现在她是这样焦急地望着他,不停地唤:“小七,小七?”
她用这样担忧关切的神情,只看着他一个人。
这份焦急,是独属于他的。
攥在心脏上的那只手突然就松了劲,像是大发慈悲,容许他喘过了这一口气。
只有看着这张脸,那些总会无端从不知名处冒出来纠缠自己,却又不肯消散的痛苦才不会发作。
他本来已经好久没有发作过了。
他压下喉间那股腥甜,努力扯动唇角:“老师,我没事。”
“真的没事?”
他看到她皱起了眉,这可不好。
他更喜欢在她脸上看见她的笑,就比如适才她拿着他那副丑画像时那样的笑,于是他继续努力拉动唇角,要扯出一个叫她安心的笑:“真的没事,可能是最近牵动了一些旧伤。”
看她拧着的眉心稍稍舒缓,他才缓声答了揽华方才的问话:“只是画上的这些事,我并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