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畜生,卑鄙下流,荒淫无度,连禽兽也不如,害我在九泉之下抬不起头来,连家族气运也保不住了。”
“啊?”
“你的所作所为背离家训,损害家声,贻笑鬼神,严重影响了家族气运,要不了两个月,整个家族就会破产,沦为街边乞丐!”
“啊??”
小白连用了几个四字词语,倒是把李涩给唬住了。他瑟瑟发抖,竟不知自己一时色迷心窍会有如此后果,连忙跪地磕头,忏悔求饶:“太孙知错!求太爷爷指明生路!”
见威胁起效,小白乘胜追击,继续道:“我向神鬼求情,他们念我过往功绩,愿意通融。只要你从此开始戒色十年,便可既往不咎。”
“啊???”
李涩表情过于精彩,连夏月明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小白见她被逗笑了,更是有意卖弄,继续道:“我知你这畜生管不住自己,便特地来此,帮你斩除祸根,永绝后患。”
李涩胯一疼,没忍住尿了裤子。
顾不上衣服湿臭,李涩趴在地上,凄厉地高呼了一声:“太爷爷饶命啊!太孙能忍住、能忍住……十年而已,不算长,求太爷爷开恩,放过太孙……太孙一定诚心忏悔,绝不再犯!”
知他此刻一颗心早提到了嗓子眼儿,小白故意沉默了一瞬,将紧张的气氛拉满,才悠然道了句:“当真?”
李涩连忙点头:“当真当真,太孙愿以性命起誓!”
小白笑眼盈盈望向夏月明,见她点头,才颇有些可惜地松口道:“那便先饶你一命吧。回去后跪一个月宗祠,将你方才所起之誓加上前因后果每日抄写一百遍,不然——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李涩急忙道:“太爷爷放心!太孙回去就抄,绝对一个字也不少!”
“嗯。将地擦干净就快点滚吧,不然待会儿我一琢磨,又改了注意……”
李涩闻言赶紧就趴在地上,用袖子把自己弄脏的地擦拭干净,而后弯着腰起身,迅速跑到门口,又朝房间四面都拜了拜,才连滚带爬,逃也似地离开了。
他走后,小白畅快地大笑了起来,与夏月明一同现了身。
对生者隐身的能力一般鬼魂都会有,只需一些技巧便可掌握。且这隐身只对生者有用,鬼魂对鬼魂是无法隐身的。
夏月明见书生没有现身,便再次确认道:“真的不再见她最后一面吗?”
书生面色凄然,“嗯……我这幅样子,还是不要让她看到了。”
“好。”夏月明说罢,轻轻唤醒了趴在桌上的雁娘。
书生虽未现身,却下意识藏到了房间的纱幔后面。
雁娘缓缓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一张陌生清丽的女子面容,接着又看到女子身后,还站着一位仙姿玉貌的男人,一时更是恍惚。
“你们是谁?怎么在我的房间?”
夏月明并未言语,直接将书生的包袱递给雁娘。
雁娘一眼便认出这包袱,警惕问道:“这是什么?”
夏月明道:“打开看看。”
雁娘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有些抗拒地打开包袱一确认,顿时心慌了起来。
“文韬的盘缠,怎么会在你这里?”
夏月明望了纱幔一眼,坦言道:“他误投黑店,遇害了。”
“哪里的黑店?”雁娘仍强撑着最后的意志,希望面前的陌生人只是骗子而已。
夏月明心有不忍,沉声道:“平远村外的驿馆。”
“怎会如此……”清晰准确的答案击碎了雁娘最后一丝幻想,她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跌坐在地,“文韬他苦读数年,夜以继日,寒暑也不曾懈怠……他满腹才华,却为何……为何连京城都到不了……”
夏月明的眼眶也忍不住有些湿润了。
雁娘在听到书生遇害后,第一时间不为有情人阴阳两隔而哭,不为自己平白投入半生却了无回报而哭,而是为他志向夭折、才华埋没,郁郁不得志而哭。
不为他不能回来而哭,而是为他,未能到达施展才华的理想之地而哭。
夏月明心中惭愧,她本以为书生是雁娘的情郎,此刻才知自己将这段感情想得浅薄了。
她对他,没有依赖与渴求,单是惺惺相惜,怀才不遇,如高山流水般的衷心赏识与倾慕。
她不忍雁娘就此抱憾,虽来之前书生已明确表达过,不想雁娘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却仍自作主张了一回,蹲下身来对雁娘道:“若他魂体满身伤痕,狼狈不堪,你会想见他吗?”
雁娘泪眼朦胧,没有片刻犹豫:“我想见他。”
窗外大风吹开纱幔,夏月明看到书生阮文韬眼中蓄满泪水,他下意识摇着头,不愿让雁娘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夏月明声音哽咽,恳切道:“比起逝者,生者才是弱势的一方。他们没有主动割舍的权力,若没有最终的告别,便无法单方面为曾经共有过的生活画下句点,去过新的生活。”
这句话像裹着棉花的铁拳一样,恰到好处砸在了阮文韬的心上。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掀开纱幔现了身,缓缓走向雁娘,轻声唤道:“雁娘。”
“文韬?!”雁娘匆匆起身,明明才知道永别,盛满泪水的眼中竟刻满了思念。
二人互相唤着对方的名字,朝着对方奔赴,而后紧紧相拥。
良久后,阮文韬轻声道:“对不起,雁娘,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可我、我甚至……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雁娘笑着摇摇头,轻轻擦去阮文韬脸颊的泪水,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不,你不必自责,你不欠我。我知你身心所受的伤,远比我想象的煎熬。我想见你最后一面,是想告诉你,在陪伴你的日子里,我的内心很充实。你对我从不曾卖弄,亦不曾贬低,与你在一起,我可以无所顾忌地看想看的书,聊想聊的诗文,将我自己没办法做的梦寄托给你,而你亦与我有着同一个梦。我帮你实现梦想,亦是你在帮我实现,我无法完成的那个梦。所以我要谢谢你,文韬。我生来不曾自由,但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我仿佛窥见了——遥不可及的自由,这便足矣。”
听她说完,阮文韬已泣不成声,眼泪如决堤的江流般,怎么也止不住。他胡乱地抹了抹脸,赤诚而挚切地道:“雁娘,我此生最幸运的事便是遇见你。你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人,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更坚强、更自由,更有风骨和才情。我常常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此刻更甚。这辈子能见你最后一面,必是上天垂帘。若有来生,你仍会是我最敬重、最倾慕之人。”
二人都努力露出笑容,却仍止不住眼泪扑簌而下。
直到小白递来一张手帕,夏月明才发觉自己也已泪流满面。
爷爷曾说过,心软的人渡不了魂,她慌忙擦去眼泪,做出一副坚强的样子,不忍提醒道:“天亮不好赶路,该走了。”
“嗯……”阮文韬紧紧握住雁娘的手,内心不舍,迈不动半步。
见他不听主人的话,小白直接上前拽住他胳膊,给拉到了窗边——他们来时也是从窗户进的——然后扛在肩上,跳到了楼下。
雁娘一脸懵然看向夏月明,夏月明无辜摊手:“说实话……我也很意外。”
随后她也从窗户跳下,同雁娘挥手告别。
雁娘将身子探出窗外,目送三鬼。
行至拐角处时,夏月明对小白道:“把他放下吧。”
阮文韬这才拿回了自己身体的支配权。
他朝着雁娘的方向望去,目色郑重地伸出胳膊,将两只手交叠于前方,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是本应对受人尊敬的师长才行的大礼。
良久后,他站直身体,隔断前尘,朝着右侧街道转身。
迈步前,他听见雁娘在他们初次见面的窗口,朝他大喊道:“阮文韬,你放心前往下一世吧。我雁娘从不依靠他人而活,就算孤身一人,我也会好好过完我的余生!”
阮文韬脸上露出笑容,他并未回头,大声道:“嗯!下一世,我会考上状元的。”
他很想告诉她,我在下一世等你,却怕她这一世心急,便没有说出口。
就默默等待吧,不管在生命的第几年。